七月初十,苏州赚快钱的公子们出发,各家一个代表,去往高邮。
姚希孟送他们离开,到钱氏催促掌柜去各府把粟米全运到苏州,中午喝了两口小酒才向家里走去。
姚家在文家两条街外,姚希孟还要去文府汇报一下。
其实这是文震孟的买卖。
大员到边镇,给军户下马威。
钦差到江浙,完全反过来,豪门给钦差下马威。
谁来这地方也得客气。
文震孟看似对付卫时觉,其实在争夺苏州的控制权。
大明朝二百年唯一不客气的应天巡抚是海瑞。
海刚峰名满天下,到苏州做了半年巡抚,豪门大族集体罢市,漕运停止,市场凋敝,再大的名声也没用。
姚希孟进入文府,廊道中一个眼熟的老仆人向他躬身。
仔细瞅了两眼,大步向客房,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与舅舅聊天。
“晚辈拜见大洪公!”
杨涟点点头,“孟长看起来很忙。”
姚希孟一边回答,一边落座,“晚辈与友人瞎聊,大洪公在杭州修养,突然到苏州,卫一辞的面子真大。”
“并非一辞请老夫做事,老夫被皇帝起复任太常寺卿。”
姚希孟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文震孟,马上明白皇帝担心卫时觉与江南闹僵。
明知杨涟不回朝还起复,天启这是利用杨涟的性格镇场子。
想通关键,姚希孟拱拱手,“大洪公肯定不愿回朝凑热闹,您来为一辞站台?”
杨涟没有明确说出来,悠悠说道,“老夫在禁宫就知道,一辞是个将军性子,太年轻了,过于锋利,辽东作战,荡气回肠,鲁西剿匪,三日而定,当下而言,一辞军功第一,大明朝需要将军。”
“一辞的本事晚辈当然佩服,可惜身份拖后腿,监军辽西是恰逢其会,监军山东是中枢为了节省开支,武勋和孙阁老又打发他南下做生意,牵扯甚大啊。”
杨涟微笑,“听说一辞与文氏小姐情投意合,定远侯之女追到辽东,阵斩虏兵…”
文震孟立刻摇手打断,“大洪公,小女不可能做妾。”
“老夫可以求皇帝赐平妻,文武之女伴身,英豪佳话。”
文震孟与姚希孟齐齐瞪眼,转瞬又齐齐哭笑不得,“大洪公,您这完全是一厢情愿,皇帝不可能同意,勋贵不可能同意,一辞是您的学生不假,武勋身份更不假。”
杨涟也没有强求,惆怅拍拍膝盖,“一辞给老夫来信,七月十六过江,大概十八到苏州,老夫一个大商都不认识,文氏能否引荐几位?”
文震孟很难受,杨涟这脾气坏事,没有和稀泥,又到处和稀泥。
中枢南臣代表不了所有人,江南有江南的规矩,大家在给钦差下马威呢,你非要来做朋友。
要做朋友也是分出胜败啊,到时候败者妥协,才能分清合作的主次。
姚希孟了解舅舅难处,轻咳一声插嘴,“大洪公,晚辈可以帮忙引荐,成败由一辞自己谈。舅舅出面有太多不便,万一人家不愿意,双方和文氏都难堪。”
杨涟点点头,“那就麻烦孟长了,老夫联系了巡抚周起元,不过他在常州巡视…”
文震孟立刻起身,“大洪公太见外了,既然到文府,怎么能出去住…管家,安排最好的客房,派三个人,务必让大洪公住舒服…”
杨涟没有拒绝,面带疲惫摆摆手,“那就打扰了,老夫真累了,睡一觉咱们再聊。”
两人起身送到门口,管家带着转入客房所在。
文震孟回头一脸冷意,“买卖怎么样?”
“舅舅放心,卫时觉只要买粮,就绕不开咱们,他一生气,钱氏就会拉开与他对杀,时间来不及调整,要么吃亏,要么帮咱们控制苏州。”
“卫时觉是武勋,这是他的根本,军功怎么样与咱们无关,既然到江南,那就得讲这里的规矩。”
姚希孟笑着点点头,“卫时觉战场玩的好,目前在利益场没赢过,咱们进退都有路,估计他都看不懂。”
文震孟闭目摆摆手,示意外甥休息去吧。
姚希孟躬身而退,廊道跟管家打听表妹,确定文仪南归从不出门,扭头离开。
如果说文震孟、姚希孟等江南君子是坏人,肯定冤枉他们。
若说他们是好人,那是极致的羞辱。
君子的特点很明显,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君子参与的事就是好事,未参与的事一律为旁门左道。
这地方太富了,民情影响士林,士林影响官场。
价值观表现出来就是党争。
钱粮为基,争的是舆论权,主导权,分配权。
不仅对外争,对内争的更厉害。
文震孟就在做类似的事,武勋想到江南,得趴着过来,弯腰都不行。
打压武勋是捎带,真正的目标是控制商团。
卫时觉在京城被文氏摆了一道,回来又被孙承宗抽了一鞭。
他算总结出来了,士大夫的行事手段,特点都是釜底抽薪。
到人家的主场,第三次必败吗?
杨涟到文府,透露卫时觉到苏州的时间,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
就在文震孟幻想揉搓骠骑将军的时候,卫时觉身穿便服,已经出现在大江出海口,苏州东边一百五十里,太仓县的七丫港。
迈步下漕船,有人迎接。
灵璧侯提督太仓卫、镇海卫,守卫苏松常的太仓库,侯爷本人在南京,魏国公收到北方的信,交代灵璧侯接待北勋代表,做点生意。
灵璧侯身份不对位,不可能亲自迎接。
接待勋卫的人,自然也是勋卫,小侯爷汤宗晖也是刚到半天,认出卫时觉立刻主动上前。
“骠骑将军杀虏剿匪威震天下,汤某有幸,快请。”
卫时觉拱拱手,“麻烦汤兄!”
两人换了一艘客船进入河道,距离太仓县城还有三十里。
客船小舱还有一个文官,看到卫时觉立刻躬身,“仓少卿苏吾省,拜见骠骑将军,外出不便,请您见谅。”
卫时觉哈哈一笑,“苏大人多礼了,做生意还得联系咱武勋,商人太奸诈了。”
汤宗晖陪笑请他落座,“贤弟把粮布分开联系,也很巧妙,愚兄能做到的就是让你明白银子花在何处,交朋友从不冤枉。”
卫时觉点点头,“入乡随俗嘛,反正是朝廷的银子。”
“是极是极,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