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聊完,又瞎聊几句学问,孙承宗确实累了,兄弟俩告辞。
卫时觉没有回别府,跟大哥到正府后院书房。
宣城伯进门一脸凝重,“三弟,你看出来孙承宗在做啥吗?”
卫时觉没有说话,点了两根蜡烛,拿出一张纸,写名字。
第一行,泰昌,卫时觉,祖大寿。
第二行:堵天下、堵中枢、堵关外。
第三行:驾崩、反转做朋友、死了。
卫时觉又在自己名字头顶画个圈,里面写御符。
祖大寿头顶画个圈,里面写驱使。
泰昌头顶的圈是空白。
抬头看着大哥,发现他在皱眉,低头看看,忘了左右顺序区别,标了上下两排反向箭头。
宣城伯是聪明人,瞬间懂了,震惊看着幼弟。
卫时觉又在泰昌头顶的圈里写了‘反悔’两字。↘
沉默片刻,卫时觉平淡又自信道,
“大哥,我们三有一个共同点,在最不可能刺杀的时候被刺杀,这是掩盖刺杀最好的方式。
您别紧张,小弟知道泰昌为何死,他登基就反悔了,给朋友的任何承诺都没有兑现,人家陪着他走了二十年风风雨雨,支持他做太子,一登基就被抛弃。
重用齐楚浙制衡朝堂,肯定是万历遗诏,皇帝父子有外人不知道的交流,但无法避免被有心人得知。
泰昌没什么城府,太着急了,念头一起,就是背叛朋友,双方做过很多暗事,制衡就是杀死朋友,人家肯定会自救,双方必须死一个,泰昌自然驾崩了。
其实,泰昌与当今皇帝策略均来自万历,手段却天差地别。
泰昌想与齐楚浙、东林、武勋玩五人游戏,唆使朝臣厮杀,皇帝局中渔利,太想当然了。
当今皇帝年轻,胆子大,只想玩一对一。
结果很明显,泰昌没有一个朋友,驾崩挺合理,当今皇帝不仅有内廷这条忠犬,起步还能获得武勋支持。
泰昌濒死醒悟,为了新皇安全,埋了很多明子暗子,其中一个明子是杨涟,利用杨涟的性格牵制伪君子。
暗子更重要,那就是御符,小弟我身份特殊,泰昌在用小弟的命,拖武勋下场。
御符案若爆发,舅爷只有两个选择,杀外孙与文臣站一起,或者杀党魁与皇帝站一起,泰昌认为舅爷为了勋贵一体,肯定不会杀外孙。
但泰昌小看了舅爷,小看了文臣,文武本就有交流,英国公忍得住,单靠御符拖不动,小弟也没死,暗子废了,御符案未现已败。
辽东之行,小弟一旦外镇,皇帝肯定忍不住,御符案重现,武勋下场,英国公是顾命之首,各家部曲就可以清君侧。这结果太可怕了,把某些人吓得浑身发抖。
他们反应非常快,飞速勾连祖大寿,在我最得意的时候刺杀,给个伯爵,一了百了。
小弟又躲了一劫,且主动做朋友,泯除后续,那祖大寿傻乎乎的闯入御符案,人家一定会弄死他消除隐患。
无论小弟死没死,祖大寿死定了,但他的死法很有讲究,再过半年,死了也白死。
小弟不能让他白死,必须制造一个似刺杀非刺杀的结局,就算他这次没上当,五天后还会有更大的交易,祖大寿获得人身安全,敏锐与谨慎消失,内心极度渴望银子,他禁不住诱惑,会自己踏入死局。
人性本疑,祖大寿死了,祖家不会怀疑,主谋反而会怀疑自己暴露了,怀疑泰昌案暴露了,进而怀疑他们自己有送命危险。
恐惧一旦蔓延,心怀鬼胎必定反噬,一切倒转,攻守移形。
谁怀疑我杀了祖大寿,谁就是刺杀我的主谋,谁就是弑君的主谋。他们怎么做都会暴露自己,方式不同而已。
小弟作为当事人,之前缺乏筹码,非常被动。辽东归来,再玩下去,能拖死所有人,他们非常聪明,既然做朋友才可以让御符消失,才可以让前事消失,那就做好朋友。
陛下一定知道我藏了御符,才会无条件支持我,而小弟此刻返回朝廷,得到的回应符合预期,他们支持我获得钱粮,一为自身安全,二为文武稳定,三为废掉御符。”
宣城伯看着幼弟,沉默了一炷香时间,才沙哑问道,“你想用御符做什么?”
卫时觉摇头,“小弟对御符没任何兴趣,是他们非要弄死我,小弟现在有两个御符,口谕遗诏也是遗诏,但名义被混淆,什么都做不了,利用御符壮大自己才是正道。”
宣城伯低头捏捏眉心,“御符藏在你自己也很难拿到的地方,灯下黑,还在禁宫?”
卫时觉抿嘴笑笑,没有回答。
谁都想不到,为啥要说,而且说出来大哥才危险。
宣城伯换了个问题,“三弟为何反击?”
卫时觉把纸在蜡烛点燃,看着桌上的火光,喃喃说道,
“大哥该想一想,小弟没有错,为何无缘无故得死。我卫时觉就是辽人、就是鲁人、就是陕人、就是西南人,国策出了问题,没有税赋,中枢不想着调整,只会用抛弃来掩盖矛盾。
若非要问为什么,小弟就是二百年因果的显现,没有小弟,也会有别人出现,冤魂的反击,万万人的匹夫之怒,迟早会爆发。
中枢举着火把往自己脚下扔,小弟只是其中一根薪火。大哥,你去外面看看,易子而食,人为腹腥,天下早就在燃烧。”
宣城伯站起来,一会仰头,一会低头,在地下来回踱步。
过了很久才扭头,“孙承宗是主谋之一?”
“至少是知情人。”
“那还是主谋?”
“小弟不知具体过程,这么认定早了一点。”
“弑君的人非常多啊。红丸案果然是个诱饵,谁怀疑红丸,谁就得死。”
“那当然,人多不是手段需要,而是自保需要,根本不可能查出完整证据。”
宣城伯停顿一会,又返回刚才的问题,“三弟脑子好使,接下来做什么?”
“不是说过了嘛,壮大自己,他们害怕御符,害怕弑君暴露,我们威胁没意义,应该利用恐惧获得钱粮,获得稳定的钱粮供应,一条腿怎么走路。”
“然后呢?”
“杀了建奴。”
“再然后呢?”
“未来谁能知道,大哥想听什么,小弟给你编一个。”
宣城伯神色凝重,“泰昌有明子暗子,除了你和杨涟,还有呢?”
“浙党首脑方从哲为相八年,在位期间大明一败再败,他的地位却越发稳固,渡过两次帝位交替,万历十分袒护,与万历、泰昌父子肯定有某种联系,注定被众人撵,陛下登基后,舅爷同样撵方从哲滚蛋。
方从哲祖籍湖州,生于京城,方府距离定远侯府一条街,小弟天黑前去看岳父大人,锦衣卫在方府旁边有小院,舅爷盯着一个致仕不出门的首辅做什么?方从哲与圈禁有什么区别?”
宣城伯两眼一瞪,“三弟,你无声无息的在做什么?”
卫时觉哈哈一笑,“大哥,有心总能看到某些事,小弟是看到了,不是去查案,小弟对方从哲没任何兴趣,现在只想搞定山东获得钱粮,获得足够的钱粮。”
宣城伯很是无奈,“三弟发誓?”
卫时觉不耐烦了,“猪才去查案呢,我不知道很多纠葛,而且对手太多,不可能事事赢。查案的方向就不对,壮大自己,有了力量,说话才好使。
告诉您祖大寿的死因,是为了避免小弟离京后,您被他们设局卷入某些事。咱们可以做事,前提是能获取力量,无法获取力量的事,惊天动地都没兴趣。”
宣城伯伸手拍拍卫时觉肩膀,“孙承宗今晚住咱家,意义重大啊,他在建立信任,拖我们融入东林。大哥支持你,外出行世,敏事慎言,做力所能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