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一个炸裂的消息突然引动吵架的朝臣。
宣城伯卫时泰,闯乾清殿泣血上奏:
煌煌天朝,武事荒废,辽东累败,颓势不止,亡国隐现。
京营二十万大军沦为佃户,武勋罪不可赦,班军、宿卫、值军无操无械,朱明皇基动摇。
当今朝事艰难,税赋枯竭,文武嬉戏,放眼望去,无一可用。
皇权势衰,军户浑噩,国帑有限,重振兵事,迫在眉睫,京防虚设,宜训精兵,唯有帝掌。
臣请督练御马监内操,不增饷,不加械,有事出击,无事卫宫,以镇江山,守明祖业。
皇帝把宣城伯奏折送到内阁廷议。
东林、齐楚浙立刻集中大骂宣城伯祸世妖人。
两天时间,朝臣才查清楚宣城伯保护幼弟,为了一个舞姬,与英国公闹翻了。
天大的笑话,你可以到礼部谈呐。
朝臣急得头冒烟,改变不了结局。
勋贵是皇明祖训保护的人,宣城伯亲自下场,很难一下打倒。
这时候,皇帝轻飘飘问首辅刘一燝:宣城伯不过说了一句唯有帝掌,他就是祸世妖人,朕是不是祸世之源?
刘一燝立刻匍匐请罪,上书请辞。
皇帝直接把奏折给摔脸上。
八月二十,刘一燝妥协上奏,御马监可在四万皇城守卫中挑选壮卒,与武监一起内操组新营,避免增加国帑,训练精兵。
这是谋国之言,皇帝点头,赐名忠勇营。
司礼监秉笔魏忠贤提督御马监,宣城伯任忠勇营监督大将,拱卫皇城。
好像练兵权还在武勋手里,但是…内廷提督,武勋监督。
乾坤颠倒,朝臣又是一顿吵。
但这时候东林不参与了,事实已定,再骂只会起反作用。
自然而然的,清流攻向兵部尚书王象乾,是兵部无能,导致大明无兵可调,煌煌天朝,除了辽西和白杆,竟无一个可战之兵。
齐党立刻反击,王象乾不过任尚书半年,若非税赋掣肘,早灭东虏。
一提税赋,户部尚书、顾命大臣、楚人周嘉谟也拉下水了。
楚党立刻弹劾东林门生、广宁巡抚王化贞,掣肘经略熊廷弼。
东林又得下场,大混战不可避免上演。
这次刘一燝不搞平衡,他哪天致仕,就是齐楚浙三党大员陨落的时候,剩下的人失去庇护,东林可以慢慢清理。
卫时觉在家住了五天,朝堂大乱。
他蹲监狱蹲出水平了,第一天出不去,就知道大哥有事,干脆躺着等结果。
八月二十二,小院书房。
卫时觉把抽屉一块布包拿出来,里面是碎裂成五截的玉剑,这玩意应该很贵,得跟家里要几千两银子。
有肯定有,不知道舍不舍得。
嘎吱一声,书房门被推开,卫时觉手忙脚乱收起布包。
抬头迎上宣城伯冷冷的眼神,卫时觉知道他误会了,展开让他看了一眼。
“一个御符,看把你们吓成什么了。”
宣城伯松了口气,迈步到书桌对面,拿起玉剑碎片翻了翻,“大概三千两,复刻可能得五千两。”
“有…有吗?”
“宣城伯提督三卫、提督顺义皇庄,提督六处皇店,若没有五千两,还不被人笑死。”
“哦,那就好,谢谢!”
老大对他的这种小事不感兴趣,把玉剑推到一边,抱胸认真道,“御符无影无踪,你能回家,代表朝堂已经揭过此案,印绶监会制作新的御符补齐,忘掉这件事即可。”
卫时觉听的心花怒放,转瞬又收起笑脸,“不对吧,御符若可以制作,早就制作了,把老子关了一年,现在想起制作了?”
宣城伯没有回答,换了话题,“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一个。”
“如果大哥给一万两,您爱说不说。”
“那还是先说坏消息吧,呈缨无法赎身,她永远不可能进府里。”
“无所谓,不好不坏。”
“好消息是,你现在是御马监忠勇营镇抚使。”
卫时觉一时不知道这有啥意思,大明朝每个卫都有镇抚使,就是军法监督官,听起来牛逼,实则是个打哈哈的官,可有可无,毫无权力。
“御马监六卫,什么时候改名字了?”
“皇帝新成立的内营,武监六千人,武卒一万人,本伯是监督大将。”
卫时觉两眼一瞪,“武勋做监军?意思是内廷掌兵权了?还可以这么玩?”
宣城伯没有回答,微笑点头,鼓励幼弟动动脑子。
卫时觉沉默片刻后,自言自语,“内廷大量训练番子会被朝堂喷死,弄不好会被顾命直接杖毙,太监又不能直接掌军。皇帝借着大哥武勋的身份训练番子,一石两鸟,魏忠贤真他妈聪明啊,一下子绕过两个死规定,看看人家这脑子。大哥,外面发生了什么?”
宣城伯对幼弟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道,
“三弟对呈缨的爱慕传遍京城,你的半阙诗也传遍士林,很多人慕名到教坊司观舞,都想见见这位比肩日月的女子,听说现在一场价格抄到了一千两。”
“不想说就算了,大哥也令人讨厌了。”
“本伯确实令人讨厌,二弟昨日大吵一架,决定分府,提前到山东上任去了。”
卫时觉惊讶起身,“何必呢?都是自家兄弟。”
宣城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扔给幼弟,拍拍他的脑袋道,
“你被拖死在御符案,躲不开了,二弟得出去躲躲。你想去御马监就去,不想去就玩吧,看上哪个女子,直接抢回来,包括五岳观见到的姑娘,不用装晕,本伯现在是佞臣,你不要丢佞臣的脸。”
卫时觉展开纸,上面详细叙述了这几天的经过。
看过纸上的信息,卫时觉才把时间线理顺了。
宣城伯实际上是提督了未来的御马监,与魏忠贤没什么冲突,宣城伯在阉党里边是什么身份,实在没什么印象。
武勋世袭罔替,整个阶级一体,宣城伯投靠的是皇帝,魏忠贤不可能驱使。
卫家短时间内有助力,未来肯定蛰伏。
转来转去,自己的机会还得九千岁?
那时间更紧张了。
可一个镇抚使能做屁。
锦衣卫镇抚使可以夺权、可以抢银,御马监的镇抚使别丢人现眼了。
…………
作者语:魏忠贤笼络了四门武勋,到天启六年,内廷御马监训练了四万人左右。
崇祯登基后,竟然把御马监大将全部问罪免职,拆散大部武卒,自绝皇权,蠢出太阳系了。
灭国时候,最后抵抗力量就是御马监残余,比起文武大臣,天启朝与阉党勾搭的四门武勋阖族尽节,有的战死,有的自缢,宣城伯部曲战死后,17口全部自尽。
……
天启年内廷训练的人马,平替了一半京营的皇城守卫,与紫禁城的禁卫不是一回事。
京城宿卫分城墙、皇城、禁宫。京营负责的地方最多,除了直接负责内长城和京郊、与五城兵马司和京卫共守城墙(主责)、与御马监共守皇城(平责)。
禁宫(后宫除外)则是禁卫负责,他们‘政审’严格,不招募,必须是武学的将官子弟,指挥使以上将官、以及京营将官的子弟全部做过禁卫,武学毕业先去禁宫‘实习’,半年或一年后回家,以此保证世袭武职对皇帝的忠诚。
朱棣圣诰规定了禁卫人数,任何时候都是八千人,他们是皇帝私人武装,是皇家护院,五军都督府、御马监和兵部(内廷、内阁、武勋)都无权管辖,不受任何人节制。
禁卫,这个词是当时口语的叫法,很多野史或书信、奏折中都能看到这个词,大家都习惯了。他们是红袍红盔,圣旨的叫法是:红盔将军。
所以读者在史料中经常看到:某某掌红盔、某某代天掌红盔。前者是世袭正印提督(西宁侯),后者是临时轮值的监督官,同样只有武勋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