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他无碍,安慰一句各自回去休息。
卫时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受凉,但确实过了道鬼门关。
昏迷中不停乱动,四肢并未僵硬。
洗了个澡,吃饱饭,顿时感受到力量。
好像此刻灵魂与肉体才契合了。
抽刀在院里挥舞一遍,力量越发明显,连眼神都清晰了。
斡特给拿过来一沓信。
卫时觉这才知道,熊廷弼和王化贞不停吵闹,浪费军情信使,每件小事都翻来覆去叭叭,皇帝每日听政,实在受不了,烦不胜烦,令内阁叶向高决断。
内阁只会偏向王化贞,皇帝更烦了,威逼东林罢课,御驾到山海决断,英国公无奈举荐王象乾代天巡视蓟镇。
罢免一月、回乡到一半的王象乾再次被起复,第四次担任兵部尚书。
但王象乾没实际权力,名为蓟辽督抚,却是核查蓟镇军备,威抚鞑靼各部。
十日前领圣旨,七天就把蓟镇巡视了一遍。
卫时觉现在脑子清楚了,一眼看出王象乾是个‘保险’。
皇帝对熊廷弼失去信心了,包括英国公也对前线没底气了。
今日是十一月十七。
卫时觉休息半天,恢复行动。
黄昏时来到隔壁。
王象乾没权,没属官,正儿八经蓟辽钦差,守备府正衙是唯一的落脚点。
老头在蓟镇的威望比总督刘策高多了。
卫时觉一路行来,侍卫矗立,廊道和厢房都是跺脚等候召见的各级中层将官。
他很容易就进门。
大殿两侧站着满满的青袍、绯袍属官,王象乾居中,刘策局左,其他人没资格落座,包括蓟镇巡按。
卫时觉拱拱手,“新城公第四次任尚书,如您这般大员都来来去去,起起伏伏,大明朝真是一坨狗屎。”
嗯?
满屋属官瞪眼看着他,果然是疯子。
王象乾向旁边招招手,“卫校尉大病初愈,且是御符钦差,先坐吧。”
卫时觉大大咧咧落座,“感谢新城公,使团与您交接政务了吗?”
“老夫无权节制使团。”
卫时觉点点头,“新城公何时离开?”
“明日午时。”
“外面能走?”
“圣谕在身,老夫不敢拖延,想走总能走。”
卫时觉笑了,“能否与新城公同行?”
王象乾浑浊的双眼一亮,哈哈笑了,“老夫可没有侍卫,这话该老夫问你。”
“好极了,能护佑新城公,是末将荣幸,那就这么说定了,末将告辞。”
卫时觉干脆离开,王象乾对谭金露出一丝微笑,摆摆手道,“桃林口军备严密,诸位休息吧,明日巡视燕河城。”
回到休息的小院,卫时觉下令明日午时离开,只对王覃说了一句话,
“皇帝现在没权,他做什么事都得绕一圈,王象乾到山海关,就是逼熊廷弼进入辽西,毕竟山海关是蓟镇防区,熊廷弼乃借住。
皇帝这是让两人面对面吵,让王象乾驻守山海关兜底,半年内一定会发生战事,你看着吧,大明朝会莫名其妙战败。”
十一月十八,使团再次出发。
行脚商在卫时觉昏睡期间走的差不多了,还剩下五十几个人有货,跟着到燕河城卖完就回家。
使团增加了五十骑,二十五辆爬犁,上面是草料和帐篷。
卫时觉昨天还以为王象乾选择中午出发是为了照顾众人,哪知是因为只有中午能东行。
雪地里行军,最大的困难不是厚度,不是坑洼。
而是阳光。
仅仅半个时辰的侧射,卫时觉就差点眼瞎。
阳光在身后,雪地都无比刺眼,别说迎着阳光走。
黄昏到燕河城,人马都流泪。
此后王象乾和使团都保持一日一关的速度。
台头城、界岭口、悍箭岭、石门城、义院口、董家口、一片石,山海关到了。
其实石门就是山海关防区,但熊廷弼没有来迎接王象乾。
等王象乾到董家口,山海关的属官已经来汇报,熊廷弼出关到前屯去了。
前屯距离山海关不过三十里,是山海关向辽西的重要中转。
王象乾明知熊廷弼离开,还是到一片石停留了一天。
卫时觉也明白,大员之间有默契。
他们的职能本来就很混乱,不是两人不想见面,是两人见一面,会让山海关的将官和驻军难办,下面的人怎么做都不对。
山海关本就是辽东后勤基地的功能,熊廷弼听闻王象乾巡视蓟镇,就在加紧向前线补齐粮草,等王象乾一来,关外已经完成冬季储备。
所以卫时觉看到的天下第一关,不是雄浑,不是巍峨,不是兵戈。
而是白雪皑皑之中一片黑。
军营是黑的,仓库是黑的,关墙是黑的,民居是黑的,一切都是黑的。
甚至连墙头飘荡的日月旗,都是脏兮兮的。
从北面的边墙高处看,在结冰的海岸边,山海关回字型大关,就像一个砚台,墨水沿着官道流向东方,无边无际的一路黑。
看的让人沉重,让人心塞,让人无语。
卫时觉设想无数遍,也没想到第一眼见到的山海关是这样子。
大冬天守军也不在边墙,都在关楼的草堆内,互相挤着挨冻,箭口堵着厚厚的木板遮风。
人站到关楼门口,都能闻道一股呛人的酸臭味。
有意思的是,所有人都习惯了,包括总督和王象乾。
好像只有卫时觉格格不入,走到哪都忍不住捏鼻子。
大冬天都臭成这,夏天怎么活呀。
山海关常驻士兵五万,关后方圆五十里,全是家眷低矮的茅草屋。
军营人并不多,家眷也不出来活动。
本该是人挤人的大关,此刻破败又萧条。
出关的大门紧闭,瓮城中间有最密集的防守,墙上密密麻麻的床弩和投石机。
好像东虏不在关外,而是已经攻破城门。
这些锐利的军械,让卫时觉感觉到深深的寒意,关内关外大防,毫无信任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