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的话音刚落,那面巨大的穿衣镜,镜面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起了一圈圈涟漪。
一个女孩的脸庞,从涟漪的中心缓缓浮现。
那是一张和玛丽亚一模一样的脸,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如果说玛丽亚是怯生生的小鹿,那她就是林间狡黠的狐狸,眼神灵动而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戒备。
正是艾兰。
“爱德华,找我怎么了嘛?”艾兰的声音从镜子里传出,带着几分好奇和熟稔。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爱德华这种随时随地的召唤。
爱德华没有说话,只是侧过身,用下巴指了指被他扔在地毯上的那具完美躯体。
“喏,你的快递,签收一下。”他用一种仿佛在说“我帮你带了份外卖”的轻松语气说道。
艾兰的目光顺着他的指示,落在了地毯上。
当她看清那具身体的样貌时,镜面上那张灵动的脸庞,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张……和她,和玛丽亚,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镜面上的涟漪骤然加剧,艾兰的影像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看来你的‘惊喜’,有点变成‘惊吓’了。”莉莉站在一旁,用她那惯有的冰冷声线,淡淡地评价道。对于人类和鬼魂之间复杂的情感,她显然没什么兴趣,只是觉得爱德华的行为很多余。
爱德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仅仅三秒钟后,艾兰的脸庞再次出现在镜面上。
这一次,她的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和后怕。她显然是刚刚去确认了玛丽亚的安全。
“玛丽亚……玛丽亚在她的房间里睡得好好的。”艾兰的声音有些发紧,她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具身体,“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从哪里弄来的?”
一连串的问题,暴露了她内心的混乱和不安。对于一个只能依附于镜子和双胞胎姐妹存在的灵魂来说,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身体”,足以引起最深层次的欲望。
“还能是哪儿,驱魔的时候顺手捡的。”爱德华拉过自己的老板椅,反着坐了上去,双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枕着手臂,姿态慵懒得像一只猫。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一个叫伊布里斯的倒霉蛋恶魔,附在这具身体里。我把恶魔净化了,看这皮囊还挺新的,扔了怪可惜,就顺手带回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艾兰,嘴角勾起一抹理所当然的弧度。
“你不是一直没有自己的身体吗?老是和玛丽亚换来换去的,多麻烦。这个正好,拿去用吧,不用谢。”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莉莉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小脸上,都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错愕。她知道爱德华很强,也很奇怪,但她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鬼魂,特意从恶魔手下保留一具完美的躯壳带回来。
镜子里的艾兰,更是彻底呆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爱德华那轻飘飘的话语,却像是一道道惊雷,在她灵魂深处不断炸响。
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身体?
她不用再待在冰冷的镜子世界里,不用再通过交换来短暂地感受现实世界的温度,不用再因为占用玛丽亚的时间而感到愧疚……
她可以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行走在阳光下,感受微风,品尝食物,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个男人……他知道自己最渴望的是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艾兰的灵魂。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发烫,镜子里的影像也因为这股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模糊不清。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镜面上的脸颊滑落,在光滑的镜面上留下一道扭曲的水痕。
“喂,你……哭了?”爱德华看着镜子里的异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才哭了!”镜子里的艾兰立刻大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和沙哑,“我……我这里风大!是沙子!沙子进眼睛里了!”
这蹩脚的借口,让旁边的莉莉都忍不住投去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
镜子里哪来的风和沙子?
爱德华看着她这副嘴硬的样子,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他不再逗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
一股无形的念动力瞬间发动,地毯上的那具“睡美人”身体便轻飘飘地悬浮了起来,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
在艾兰紧张而又期待的注视下,爱德华控制着那具身体,缓缓地、平稳地飞向那面巨大的穿衣镜。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当身体触碰到镜面的瞬间,坚硬的镜面如同化作了一池水银,泛起柔和的波纹,将那具身体温柔地吞没。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仿佛身体本就属于那个世界。
当“布蕾尔·露丝”的身体完全进入镜子后,艾兰的身影出现在了身体旁边。她伸出虚幻的手,想要触摸,却又有些胆怯地缩了回来。
“……谢谢你。”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镜子里传了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着艾兰所有的感激、激动与不知所措。
爱德华转过身,伸了个懒腰,故意掏了掏耳朵。
“啊?你说什么?信号不好,听不清啊。”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那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却早已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莉莉在一旁看着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性,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个男人,真是恶趣味。
镜子里的艾兰看着爱德华的背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恢复了些许镇定。
“我说……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来适应它。”
“没事,慢慢来,不着急。”爱德华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双腿翘在了桌子上,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放心吧,那玩意儿被我的圣光从里到外、从分子到夸克都洗了好几遍,比刚出厂的娃娃还干净,绝对无毒无公害,没有任何副作用。”
他冲着镜子用一种推销员的口吻说道:“你就当是开新车,先熟悉一下油门和刹车,慢慢磨合。要是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这个售后。”
听着他这番不正经的比喻,艾兰那刚刚酝酿起来的感动,瞬间被冲淡了不少。她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男人,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唇边一抹无奈而又温暖的笑容。
“知道了。”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爱德华一眼,然后,她的身影和那具躺在她脚边的身体,一同缓缓沉入镜面深处,消失不见。
镜子,又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样子,清晰地倒映着办公室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