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麻地,庙街后巷的一家无牌铁打医馆里,浓烈的药油味混合着汗酸味,熏得人头昏脑涨。空气中飘荡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像是一场拙劣的交响乐。
刀疤脸,这个平日里能让小贩闻风丧胆的潮州帮悍将,此刻正像一条被抽了筋的死狗,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他的右腿被两块木板夹着,用发黄的绷带胡乱缠绕,肿得像一根饱满的冬瓜。昨晚从天台那一跳,不仅摔断了他的腿,更摔碎了他所有的威风和运气。
他正龇牙咧嘴地忍受着铁打师傅那双堪比铁钳的大手在自己腿上揉捏,疼得他额头上的冷汗跟下雨似的。那份疼痛,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他的骨头缝里疯狂啃噬,让他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医馆那扇破旧的木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踹开。
几个穿着便衣,但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精悍男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o记沙展林天生。
林天生,这个男人此刻的神情,就像是刚刚在马场赢了大钱的赌徒,眉梢眼角都挂着藏不住的得意。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医馆里一扫,立刻就锁定了床上动弹不得的刀疤脸。他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看得刀疤脸心里直发毛。
“哟,这不是刀疤哥嘛?怎么,学人玩跳楼啊?姿势不太标准喔。”林天生踱着步子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
刀疤脸的心猛地一沉,那份绝望,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想挣扎,但断掉的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只能发出一声闷哼。完了,跑不掉了。
“林沙展,我……我只是不小心摔伤了腿,来这里看看医生而已。”刀疤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狡辩。
“看医生?”林天生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在手里掂了掂,发出的“咔哒”声在刀疤脸听来,比丧钟还要刺耳。“你那几个兄弟已经在警署把什么都招了。破坏公共设施,袭击市民,罪名不小啊。现在,我怀疑你就是主谋。跟我回去喝杯咖啡吧,刀疤哥!”
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刀疤脸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哆嗦。他像一头待宰的猪,被两个警员从床上架了起来,断腿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周围那些看病的病人,一个个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
被拖出医馆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刺得刀疤脸睁不开眼。他看着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
……
旺角警署,审讯室。
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将刀疤脸那张布满冷汗的脸照得惨白。他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断腿被临时固定着,放在另一张椅子上,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钻心的疼痛。
林天生坐在他对面,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点了根烟。他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动用任何暴力,只是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刀疤脸。
这种平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刀疤脸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念头,都被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刀疤,我再问你一次,是谁指使你带人去破坏江氏实业的基站的?”林天生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刀疤脸嘴硬道,但他的眼神已经开始闪躲。
“不知道?”林天生笑了,他把几份口供拍在桌子上,“你那几个兄弟可是把什么都说了。是你,刀疤脸,带着他们去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他站起身,走到刀疤脸身边,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劝你想清楚。你以为你扛下来,你大佬林过海就会来救你?别做梦了!我收到风,他昨晚已经连夜跑路,可能现在人都在去的船上了。他把你当成什么?用完就扔的厕纸!你在这里替他顶罪,断手断脚,坐穿牢底,他呢?他在外面花天酒地,抱着美女,早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林天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刀疤脸的心里。
那份被背叛的愤怒,就像一桶被点燃的汽油,在他胸腔里轰然炸开。他几乎能闻到自己怒火燃烧时散发出的硫磺味。他想起了昨晚,林过海踹翻茶几,骂他们是废物时的狰狞面孔。他想起了自己摔断腿后,没有一个人回来管他。难道……难道海哥真的把自己当弃子了?
“你……你胡说!”刀疤脸的声音开始颤抖,但连他自己都听得出其中的心虚。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林天生直起身,冷冷地说道,“机会只有一次。你现在开口,指证林过海是主谋,我可以帮你向法官求情,算你个污点证人,最多判个一两年。你要是继续嘴硬,哼,数罪并罚,十年八年都算少的。你自己选吧。”
说完,林天生转身走出了审讯室,留给刀疤脸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室的沉默。
审讯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在敲打着刀疤脸即将崩溃的神经。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牢房的门开了。一个穿着时髦夹克,嘴里叼着牙签的年轻人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狱警。
来人正是阿豪。
“哟,这不是刀疤哥吗?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了?”阿豪走到铁栏杆前,一脸夸张的同情,“啧啧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我们大小姐心善,听说你受了伤,特地让我给你送点好东西来。”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扁平酒壶,在刀疤脸面前晃了晃,“虎骨酒,正宗的,对你这断腿有奇效。怎么样,够意思吧?”
刀疤脸看着阿豪那张写满了“幸灾乐祸”的脸,气得牙痒痒,但又不敢发作。
阿豪拧开盖子,假装闻了一下,一脸陶醉,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哎呀,对了,昨晚我好像看到你大佬林过海了。就在福记仓库那边,鬼鬼祟祟的,带着几个人,一箱一箱地搬东西。那些箱子看起来可沉了,里面装的肯定是好东西。我还纳闷呢,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叫上你这个最得力的头马啊?啧,可能……是怕你这腿脚不方便,耽误他发财吧?哈哈哈哈!”
阿豪的笑声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刀疤脸的心上。
福记仓库!走私对讲机!
那股被压抑的愤怒和背叛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刀疤脸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林过海那个扑街!他宁愿带着几个无名小卒去转移自己最后的家当,也不愿管他这个为他卖命摔断腿的兄弟的死活!
原来,林天生说的都是真的!自己在他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
“屌你老母!林过海!”刀疤脸猛地一拳砸在铁床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忠诚?义气?在这一刻,全他妈是狗屁!
“我要见林沙展!我要招!我全招!”刀疤脸对着门外疯狂地大喊,声音嘶哑而绝望。
阿豪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他把那瓶虎骨酒随手放在栏杆旁,转身吹着口哨,悠哉悠哉地离开了。
大小姐的计策,真是杀人诛心。
……
半小时后,林天生拿着一份刚刚录好的、热乎乎的口供,脸上笑开了花。他立刻向上面申请了搜查令,亲自带着o记的精锐,如狼似虎地扑向了油麻地的福记仓库。
“砰!”
仓库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尘土飞扬。
林天生第一个冲了进去,手电筒的光束在昏暗的仓库里扫射。很快,他们就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堆用帆布盖着的箱子。
掀开帆布,只见一千多个崭新的纸箱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箱子上印着日文和“精密通信设备”的字样。
一个警员用警棍撬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是一台台做工精良的日本产高级对讲机!
“发了!这次真的发了!”林天生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然而,真正的惊喜还在后面。
在一个不起眼的箱子底下,一个警员发现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硬壳笔记本。
林天生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那是一本账本!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批对讲机的销售记录。买家一栏,赫然出现了“新记”、“水房”、“号码帮”等好几个香江大社团堂口的名字,以及联系人、交易时间、数量和金额!
林天生拿着账本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脸上的狂喜,就像黑夜里被点燃的烟花,璀璨夺目。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走私案了!这是一张覆盖了半个九龙黑道的非法通讯网络图!有了这个东西,他不仅能把林过海钉死,还能顺藤摸瓜,敲打敲打那些社团大佬,这功劳,这油水……简直不敢想!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廖先生吗?我是林天生……是的,鱼已经入网了,连鱼塘里的烂泥都被我挖出来了……哈哈哈,多谢你们老板的‘鱼饵’。放心,我保证,这条鱼,会被我片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