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香江，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海绵，沉重、潮湿，连星光都吝于洒落。然而，这片沉寂很快就被撕裂了。
一阵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的警笛声，如同疯狗的狂吠，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直扑中环的帝国置业大厦。紧接着，数十辆蓝白相间的警车，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红蓝警灯，像一群嗜血的鲨鱼，将整栋大厦围得水泄不通。
车门“砰砰砰”地打开，一个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出，动作迅猛，神情肃杀，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座商业大厦，而是哥斯拉的老巢。带队的，正是o记、反黑组、商业罪案调查科的三位总督察，这三位在警队里都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平时请动一个都难，今天却像三只听话的看门狗，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辆加长版的劳斯莱斯旁边。
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鳄鱼皮鞋先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身躯费力地从车里挤出。
雷洛，这位华人总探长，今天依旧是一身纯白的丝绸唐装，只是脸上那弥勒佛般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威严。他那肥硕的身躯，此刻仿佛不是脂肪构成，而是由纯粹的权力与威压凝聚而成。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尊从庙里走出来，准备降妖除魔的怒目金刚，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挡我者死”的气场。
“封！”雷洛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
“是！洛哥！”三位总督察如同接到了圣旨，猛地一挥手。
“行动！”
数百名警察如狼似虎地冲进大厦，黄色的警戒线被飞快地拉起，上面印着的“poLIcE coRdoN, do Not cRoSS”的字样，在警灯的映照下，像一道道催命的符咒。任何试图靠近的记者、或是闻风而来的商界探子，都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那份突如其来的雷霆万钧，让整个香江的黎明都为之颤抖。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心中都充满了荒诞的惊骇，这份惊骇，就好像看到一只天天在路边晒太阳的懒猫，突然一跃而起，轻松捕杀了一头飞过的老鹰。皇家警察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雷洛看着眼前这壮观的一幕，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他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市民安全，他只是在守护自己的那栋铜锣湾商业大厦。江盛雄那个家伙，出手真是阔绰到让他心惊肉跳。为了这片“油田”，别说让他加班，就是让他带队去跟驻港英军干一架，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摸了摸自己肥厚的下巴，感受着那份即将到手的巨大财富带来的踏实感，心中暗道：江盛雄，你这条龙过江，果然够猛！老子喜欢！
……
如果说中环的动静是交响乐团奏响的序曲，那观塘的夜晚，就是一出接地气的街头乱打秀。
观塘，某间早已打烊的冰室里，灯火通明。十几个小工厂、小供应商的老板，被笑面佛的手下客客气气地“请”了过来。他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坐立不安，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
笑面佛，这位和记的堂主，此刻正热情地给每人端上一杯热奶茶。他那张胖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起来比邻家爱帮忙的胖大叔还要和蔼可亲。他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丝绸衬衫，敞着怀，露出胸口那浓密的胸毛和一根小拇指粗的金链子，像一头刚刚从夏威夷度假回来的黑熊，充满了热情洋溢的……威胁感。
“各位老板，唔使惊（不用怕），请大家来，是帮大家解决问题的嘛。”笑面佛亲自将一份份文件递到众人面前，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一个做包装纸盒的陈老板，颤巍巍地拿起文件，他是帝国置业的小供应商，被欠了三十多万的货款，这笔钱要是收不回来，他全家都得去跳海。
“佛……佛爷，这……这是什么？”
“江氏实业，听过吧？现在香江最红的bb机就是他们做的。”笑面佛笑呵呵地解释道，“江氏的江大小姐宅心仁厚，见不得大家被帝国置业那个扑街公司拖累。所以，决定发善心，替帝国置业还一部分债。”
众人一听，眼睛里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江氏愿意出三成，现金！马上给！”笑面佛竖起三根肥硕的手指，“各位只要在这份债权转让协议上签个字，按个手印，马上就可以去隔壁房间领钱。拿了钱，一身轻松，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三成？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噗”的一声，被一盆冷水彻底浇灭。那份从天堂跌落地狱的绝望，像一张冰冷的大网，将所有人都罩了进去，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三十万变九万，这不是割肉，这是把骨头都抽出来敲骨吸髓啊！
陈老板的嘴唇哆嗦着：“佛爷，三成……三成也太少了吧……我……”
笑面佛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但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像冬夜里的冰碴子。他拍了拍陈老板的肩膀，力道不大，却让陈老板整个人都矮了半截。
“陈老板，做人要知足。现在是什么情况？帝国置业被警察查封了，你没看新闻吗？他们的鬼佬大班都跑路了！你现在不拿这三成，可以啊，你去告他嘛。请律师要不要钱？打官司要不要时间？跟你讲，打个十年八年，等官司赢了，帝国置业早就变成一堆烂泥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到时候你老婆仔女跟你一起瞓街（睡大街），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顿了顿，凑到陈老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听说，观塘码头最近的填海工程进度有点慢，缺不少建筑材料啊……”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陈老板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感受到的那股寒意，仿佛是从地狱十八层吹上来的阴风，让他从头凉到脚。他知道，如果自己说个“不”字，自己很可能就会成为那些“建筑材料”的一部分。
“我……我签！”陈老板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抓起笔，用尽全身力气在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划破纸张。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在“拿三成活下去”和“一分没有全家玩完”的选择题面前，没人敢选后者。冰室里，哭泣声、叹息声和签字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小人物的悲歌。
笑面佛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他觉得江大小姐真是个活菩萨，不仅给了他发财的机会，还让他有机会“帮助”这么多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这简直是功德无量啊！
……
中环，汇丰银行总部大厦，顶层。
被誉为“大笨象”的汇丰银行，其总裁办公室的奢华程度，足以让欧洲的王室都感到嫉妒。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维多利亚港的壮丽景色。
然而此刻，办公室里的气氛却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凝重。
汇丰银行的商业信贷部主管，道格拉斯爵士，一个有着鹰钩鼻和稀疏金发的英国男人，正烦躁地来回踱步。他那张一向以苍白和高傲着称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仿佛一只被激怒的火鸡。他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那份滔天的怒火，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他胸中剧烈地翻腾。这帮该死的香江佬，他们怎么敢？
“Sir！渣打银行那边也确认了，他们同样接到了詹姆斯·陈代表一家新合资公司的收购要约，目标是帝国置业在全港的销售渠道和门店网络！”一个金发碧眼的助理慌张地报告。
“合资公司？哪家合资公司？”道格拉斯咆哮道，唾沫星子喷了助理一脸。
“叫……叫江氏大东通讯有限公司，江氏实业占股百分之五十一。”
“江氏实业！”道格拉斯念着这个名字，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又是这个江氏！一个星期前，这还只是一个他根本不屑于记住名字的华人小作坊！
“Sir！最新的消息！雷洛那个贪婪的胖子，以‘涉嫌制造危险品，危害公共安全’为由，正式查封了帝国置业名下所有的物业和土地！现在我们的律师团队根本无法靠近那些资产！”
“whAt?!”道格拉斯感觉自己的血压瞬间飙升到了顶点。他猛地一拳砸在名贵的红木办公桌上，震得上面的古董墨水瓶都跳了起来。
查封物业？这是釜底抽薪！
帝国置业虽然倒了，但其名下最值钱的就是那些遍布港九各处核心地段的土地和物业。在银行看来，这些才是最终能让他们收回贷款的保障。可现在，雷洛这个混蛋，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直接把这块最大的肥肉给锁进了保险柜，而钥匙，显然不在银行手里！
“还有……还有更糟的……”助理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们派去和那些小债主谈判的人回报，他们所有的债权，都在昨晚被一个叫‘笑面佛’的和记堂主，以三成的价格全部收购了……现在，江氏……成了除我们之外，帝国置业最大的债权人。”
“噗——”
道格拉斯爵士，这位一向以优雅和风度示人的大英帝国精英，感觉自己喉头一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一个“一鸡三味”的完美分食计划！
警察查封土地物业，是第一味，直接锁定了最值钱的不动产，让银行看得见吃不着。
黑社会出面低价收购散户债权，是第二味，用最小的代价，撬动了债权人会议上的话语权，把银行逼到了谈判桌的对立面。
詹姆斯·陈代表的合资公司出面收购销售网络，是第三味，趁着银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把最具成长性的优质运营资产给抽走了！
不动产、债权、运营渠道！一头死掉的鲸鱼，被三个方向的利刃同时切割，每一刀都精准地避开了银行的要害，却又完美地将鲸鱼身上最精华的部分给肢解带走！
而他们这些手握最大债权的银行，就像一群守着一堆鲸鱼骨头和内脏的秃鹫，眼睁睁看着别人把最好吃的肉全部分完，连汤都没得喝！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道格拉斯爵士气得浑身发抖，他抓起桌上的电话，直接拨给了港督府，“麦理浩爵士吗？我是道格拉斯！我要求你立刻命令警务处长，让雷洛那个混蛋停止他那荒唐的行动！这是对香江自由市场经济最无耻的践踏！”
电话那头，传来港督慵懒而公式化的声音：“道格拉斯爵士，请冷静。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雷洛探长的行动是基于《公共安全条例》，程序上完全合法。在他提交调查报告之前，任何人都无权干涉。这是法治，不是吗？”
“法治？法治！”道格拉斯气得想把电话给捏碎。他知道，这不过是托词。等雷洛那份狗屁报告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挂掉电话，道格拉斯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他看着窗外灯火璀璨的维多利亚港，第一次感觉到，这座由他们不列颠人亲手缔造的“东方之珠”，似乎正在慢慢脱离他们的掌控。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而此刻，江氏实业的办公室里，灯火依旧通明。
江盛雄和廖忠刚刚汇报完所有进展，两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江小朵，这位年仅十六岁的总导演，却只是平静地“哦”了一声。她从自己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可口可乐，插上吸管，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搞掂了，老豆，我们可以准备下一步了。”她转过头，对着江盛雄甜甜一笑，嘴角还沾着一点可乐的泡沫。
江盛雄看着女儿那纯真无邪的笑脸，再想想中环那帮正气得跳脚的银行大班们，心中涌起一股荒诞而又极致的自豪感。
他的女儿，用一瓶可乐的时间，就让香江最顶尖的金融巨头们，集体品尝了一顿让他们永生难忘的、食到滞的霸王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