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彪,这个平日里能把西瓜刀舞成风火轮的汉子,此刻脸上的笑容却僵硬得像是用劣质水泥糊上去的,随时可能开裂掉渣。他的紧张,如同第一次上台表演的小学生,手心里的汗能养金鱼。他努力回忆着那位梁教官冰冷而清晰的话语,嘴巴张了张,吐出几个干巴巴的字:“这位……先生,我们江氏实业是正经生意人,讲究的是……是和气生财。”
“和气生财?哈哈哈哈!”马骝笑得前仰后合,那瘦削的身体抖动起来,真像一只在树枝上抽风的猴子。他身后的几个小弟也跟着哄堂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和挑衅。
马骝,这个瘦得像被风一吹就会散架的家伙,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仿佛两颗时刻在计算着蝇头小利的黑色算盘珠子。他上前一步,用脏兮兮的手指戳了戳丧彪的胸口,语气轻佻地说道:“正经生意人会来城寨摆摊?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我不管你系什么‘江氏’还系‘何氏’,这个地方呢,我说的算!不交保护费,你今天就准备把这张桌子吃下去吧!”
丧彪的脸色瞬间涨红,不是羞的,是气的。他胸口的猛虎纹身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仿佛随时要咆哮着扑出。被人用手指戳着胸口,这是江湖人最大的侮辱。搁在昨天,他早就一巴掌扇过去,然后抄起折叠凳把这只瘦猴砸得满地找牙了。
但现在……他脑子里回响着梁凤仪那张冰山脸和阿豪折断人手腕时“咔嚓”的脆响。
规矩!专业!
这两个词像紧箍咒一样,死死地勒住了他即将爆发的怒火。那股无处发泄的憋屈,简直比被人连捅三刀还难受,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他的血管里横冲直撞,让他浑身发痒。
“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丧彪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感觉自己的声带都在打颤,“我们是和记联社的合作伙伴,是佛爷特许在这里……”
“佛爷?”马骝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笑面佛系观塘的佛,不是我城寨的佛!再讲,就算佛爷亲口应承,他有没有话过,不用交保护费啊?我们和兴堂虽然庙小,但都要吃饭的嘛!”
说着,他眼神一斜,看到了桌上那台作为样品的黑色bb机,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他猛地伸手,就要去抢。
“我先帮你们‘试用’一下,看下是不是真的这么神奇。”
就在马骝的手指即将触碰到bb机的那一刹那,一只手,一只仿佛从虚空中伸出的手,后发先至,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只手并不粗壮,甚至可以说有些修长,但搭在马骝手腕上的感觉,却不像是人肉,而是一块冰冷的、沉重得无法想象的钢铁。
马骝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阿豪。
阿豪,这位沉默的铁塔,不知何时已经从角落里走了过来。他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插入了剑鞘的古剑,虽然不见锋芒,但那沉甸甸的重量和千锤百炼的杀气,却压得周围的空气都粘稠起来。
“朋友,这东西不能乱碰。”阿豪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马骝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从阿豪身上,嗅到了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那是同类的气息,但却比他高级太多。就像野狗遇到了真正的狼王。但他仗着人多,又是自己的地盘,强撑着面子,色厉内荏地吼道:“你是谁啊?放手!不然我连你一齐打!”
阿豪没有说话,只是搭在他手腕上的五指,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收紧。
“咯……咯咯……”
马骝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他感觉自己的腕骨正在被一个巨大的铁钳慢慢地、一寸寸地夹碎。那种缓慢而清晰的剧痛,比任何突如其来的重击都要恐怖一万倍!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膝盖发软,几乎要跪下去。
那股无法抵抗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嚣张和勇气。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在跟他“讲数”,而是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展示着神明般的力量。
“我……我错……大佬……我错了……放手……啊!”马骝的吼叫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哀嚎。
阿豪的眼神依旧平静,他松开了手。
马骝如蒙大赦,抱着自己那只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腕,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惊恐地看着阿豪,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阿豪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将目光缓缓扫过马骝身后那几个已经吓傻了的小弟,以及周围所有围观的人。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从今日起,江氏实业的生意,开到哪里,规矩就立到哪里。”
他指了指那张破旧的桌子和红色的横幅。
“第一条规矩:江氏的档口,谁也不能碰。碰一下,我断他一只手。”
他又指了指桌上的bb机。
“第二条规矩:江氏的货,不能偷,不能抢。谁敢动,我卸了他两条腿。”
最后,他指了指努力站得笔直,却依旧在瑟瑟发抖的丧彪。
“第三条规矩:江氏的人,要尊重。谁敢侮辱,我让他这辈子都开不了口讲话。”
阿豪的话,像三把冰冷的刀子,插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整个场面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围观的街坊、烂仔、赌鬼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看向阿豪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恐惧。
这已经不是街头斗殴的层次了。这是在……立江山!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在这片无法无天的土地上,划下属于“江氏”的疆域,定下属于“江氏”的王法!
阿豪说完,再次退回角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马骝和他那几个小弟,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狼狈得像几条丧家之犬。
风波平息,但档口前的气氛却变得更加诡异。没有人再敢上前嘲笑,但也没有人敢靠近。他们只是远远地站着,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好奇与恐惧的目光,打量着那个小小的销售点。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油腻背心,满身汗臭的男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是个在城寨码头做苦力的,大家都叫他“大头成”。大头成嗜赌如命,昨天晚上又输光了最后一个铜板,连老婆买米的钱都输掉了。
他走到档口前,看着那个黑色的bb机,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这个……这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可以提前知道马场的内幕消息?”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问道。
丧彪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自己的“专业”职责,连忙点头,虽然笑容依旧比哭难看:“系……系的!先生,我们的‘星火’服务,可以提供最及时的赛马信息,让你……让你快人一步!”
“几钱?”大头成直截了当地问。
“机子……机子五百,入网服务费,一个月一百。”丧彪报出了价格。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五百块!这对于城寨里的人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足够一家人两三个月的开销了。
所有人都以为大头成会破口大骂,然后转身离去。
然而,大头成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台bb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仿佛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快人一步……
只要能赢一次!只要一次就好!
许久,他猛地一咬牙,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被汗水浸得发黑的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被捏得皱巴巴的钞票,还有几枚硬币。他将所有的钱都倒在了桌子上。
“我……我只有三百六十多块,系我老婆准备用来做手术的救命钱。”大头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决绝,“你先卖给我,剩下的,我下个礼拜发了工钱,一定补给你!我用我条命担保!”
丧彪懵了。他没想到,这笔生意的开张,竟然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角落里的阿豪。
阿豪没有看他,只是对着空气,淡淡地说了一句:“大佬讲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卖给他。”
丧彪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把全家性命都赌在这一台bb机上的男人,心中那股属于江湖人的豪气,忽然就冒了出来。
“好!”丧彪猛地一拍桌子,“机你先拿去用!钱,等你赢了再给!我信你!”
他利索地拿出一部全新的bb机,又拿出一张表格,帮大头成办理了入网手续。
大头成拿着那台小小的、沉甸甸的bb机,双手都在颤抖。他没有说谢谢,只是深深地看了丧彪和角落里的阿豪一眼,然后转身,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人群,消失不见。
人群骚动起来。
“白痴!真的有人买喔!”
“用老婆救命钱去搏,这个大头成真是疯了!”
“不过……如果真系能赢钱……”
一个念头,像一颗剧毒的种子,在所有围观者的心里,悄然种下。
丧彪看着大头成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堆皱巴巴的钞票,心里五味杂陈。他忽然觉得,梁教官说的“专业”,或许不仅仅是微笑和礼貌用语。
真正的专业,是在这片烂泥地里,既能用最硬的拳头立下规矩,又能用最懂人心的手段,将希望——哪怕是虚假的希望——卖给这些绝望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城寨上空那片被密密麻麻的违章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卖的不是一个塑料盒子。
而是一个时代的入场券。
一个由江氏父女开启的,癫狂而迷人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