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室里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场惊雷炸响后的焦灼与焊锡的特殊气味。
华叔、炮叔、辉叔三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男人，此刻像三个刚刚入学的小学生，恭恭敬敬地围在工作台前，眼神里闪烁着久违的、对知识的渴望。
而他们的 “老师”，是那个他们半小时前还嗤之以鼻的小姑娘，江小朵。
“江…… 江总工！”
炮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声音洪亮得像是要拆了这间屋子，他指着图纸上一个复杂的模块，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得有些谄媚。
“这个伪随机序列发生器，我懂了！用逻辑门电路产生一个不断变化的序列，去控制频率切换！天才！简直是天才的想法！但是…… 但是这个密钥怎么预设？是不是要烧录一个专门的芯片？要用到编程器？”
他的问题，也是华叔和辉叔心里的疑问。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带着渴望和求知的光，死死盯住江小朵。
那眼神，炙热得能把铁皮焊穿。
江小朵被这突如其来的学习热情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她拿起铅笔，在图纸旁边空白处画了几个开关。
“不用这么复杂。尖端的技术，有时候需要最朴素的实现方式。初期版本，我们用最笨的方法。看到没？八个指拨开关，对应八位二进制。向上拨是 1，向下拨是 0。我们可以设定256组不同的密钥。两部对讲机，只要将指拨开关拨到同样的组合，它们就可以用同一套跳频序列进行通话。”
简单，粗暴，但有效到了极点！
三个老师傅看着那几个简单的开关示意图，脑子里再次掀起惊涛骇浪。他们想的是烧录、是芯片、是他们认知里最复杂的技术。但江小朵，却用一个五金店几毛钱就能买到的零件，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最核心的保密问题。
“高！实在是高！” 辉叔这个闷葫芦，都忍不住吐出五个字，眼神里的惊叹几乎要溢出来。
“江总工，你放心！” 炮叔一拍胸口，胸毛都跟着震了三震，“我们三兄弟，今天就住在厂里！不把这个跳频模块的样板拼出来，我们没脸再吃廖嫂煮的饭！”
江盛雄倚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他知道，这三位香港无线电界最后的宗师，算是彻底被自己女儿收服了。
他这个做老爸的，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当好后勤部长，让他们安心搞研究，顺便…… 看好门口，别让不长眼的进来捣乱。
江小朵见三位老师傅热情已经被完全点燃，满意地点点头。她知道，最核心的研发攻坚，已经不需要她时刻操心了。于是，她转身走出研发室，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盘算。
对讲机是王牌，但研发和调试需要时间。而工厂要运转，工人们要吃饭，必须有能快速上手、快速出货、快速回笼资金的项目来支撑。
研发室里热火朝天，外面的大厂房也没闲着。
江小朵将三位老师傅 “圈” 进研发室后，转身就抓了阿豪和廖忠来帮忙。
“豪哥，忠叔，你们过来。”
她将那几个看起来有些粗糙的bb机原型机摆在新建的工作台上。
“这个，就是我们未来的‘红杉鱼’。老师傅们负责攻克最难的‘大炮’，我们就负责把这些‘手枪’又快又好地造出来，先抢占市场。组装其实很简单。”
江小朵拿起一把螺丝刀，三下五除二就将一个原型机拆解开来，分成外壳、电路板、蜂鸣器、还有一个小小的震动马达。
“看清楚，整个流程就四步。第一，将电路板固定在底壳上，拧紧这两颗螺丝。第二，将蜂鸣器和马达的电线，插到电路板对应的插口上。第三，盖上顶盖。第四，拧紧外壳四角的螺丝。搞定。”
她一边说，一边慢动作演示了一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三十秒。
阿豪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拿起一个零件，学着江小朵的样子，笨手笨脚地开始组装。他那双习惯了握刀砍人的手，此刻捏着比指甲盖还小的螺丝，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
“哎呀！小朵！这个孔这么小，怎么对得准啊！” 阿豪满头大汗，一张粗犷的脸皱成了苦瓜。
旁边的廖忠就要细心得多，他观察了一阵，拿起螺丝刀，虽然动作慢，但每一步都很稳，很快就成功组装好了一个。
“大小姐，这个组装虽然简单，但如果要量产，最好每个人只负责一个步骤，这样会快很多，也不容易出错。” 廖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江小朵赞许地点点头：“忠叔说得对，这个就叫流水线作业。它的好处不只是快，更重要的是‘标准化’和‘低门槛’。就算是一个完全不懂的新人，经过简单培训，都可以马上上岗，而且做出来的产品质量几乎一样。以后，豪哥你负责带人做第一、第二步，你性子急，手脚快，适合做这些简单重复的活。忠叔你心细，负责带人做第三、第四步，并且做最后的质量检查。任何一个外壳有划痕，螺丝没拧紧的，都是次品，要打回去重做。”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阿豪和廖忠听得连连点头。
“明白了！小朵妹妹你放心，我保证带出来的兄弟，个个都是拧螺丝的高手！” 阿豪拍着胸口保证，仿佛拧螺丝是什么了不起的绝技。
江小朵没理他的耍宝，她看着桌上的零件，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
中午，阿玲扯着嗓子喊的开饭声响彻了整个工厂。
一张用几块木板拼成的大长桌上，摆满了饭菜。红烧肉、炒青菜、蒸水蛋，还有一大锅冒着热气的老火靓汤。
工人们，阿豪、廖忠，还有刚从研发室里被江盛雄硬拖出来的三位老师傅，围坐一桌。每个人面前的碗都堆得像座小山。
“吃饭啦！吃饭啦！江总工，快坐下！” 炮叔眼尖，看到江小朵走过来，连忙起身，殷勤地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还用袖子擦了擦，那架势，活像个伺候老佛爷的太监。
“炮叔，你不用这么客气。” 江小朵有些无奈。
“应该的！应该的！江总工你费脑子最多，要多吃点肉！” 炮叔夹起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江小朵碗里。
整个饭桌上，气氛异常热烈。阿豪吹嘘着自己一上午就学会了组装bb机（差点把原型机给拆坏了）。工人们讨论着下午的工作安排。炮叔则缠着江小朵，问东问西，从电容的选型问到焊锡的温度，恨不得把她脑子里的知识全掏出来。
江盛雄坐在主位，默默地喝着啤酒，看着眼前这热闹的一幕。
有技术骨干，有忠心旧部，有踏实肯干的工人，有贤惠能干的家嫂…… 还有一个，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女儿。
他忽然觉得，这间破旧的厂房，比他当年坐拥三条街，手下几百个小弟的堂口，更像一个家。
一个能让他挺直腰杆，看得见未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