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塘,敬业街。
破旧的厂房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那是松香、焊锡和廉价香烟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一百台黑色的建伍 tK-208 对讲机,像等待检阅的士兵,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十个半旧的纸皮箱里。它们的外表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因为是二手货而带着些许划痕,但只有江盛雄几人才知道,这些铁疙瘩的胸膛里,跳动着一颗来自未来的心脏。
阿豪正蹲在地上,用一块破布,爱不释手地擦拭着其中一台机器的外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曲,那模样,比擦拭他新买的喇叭裤还要上心。
“雄哥,你说…… 笑面佛那帮家伙,见到咱们这批货,会不会吓尿啊?” 阿豪咧着嘴,一口大白牙在昏暗的厂房里格外显眼。
江盛雄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抽着烟。他今天换回了自己常穿的旧夹克,那身让他浑身别扭的西装,已经被廖忠小心翼翼地挂进了新买的衣柜里。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吓尿倒不至于,但心里肯定会像被针扎一样疼。” 江盛雄的声音很平淡,“五十万,买一百个铁盒子,换作是你,肉不肉疼?”
“肉疼也得给!谁让咱们的货够厉害!” 阿豪一脸理所当然,他拿起一台机器,在手里掂了掂,眼神里全是狂热,“雄哥,我真想看看到时候新记那帮混混,对上咱们这批神器,会是什么德行!”
“会有机会看的。” 江盛雄将烟头在墙上摁灭,“精神点!把货整理好,准备出发。记住我跟你说的,今天咱们不是来拜山头,是来收钱的!气势不能输,别让人看低咱们江氏实业!”
“收到,雄哥!” 阿豪一挺胸,将那台对讲机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里,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收敛,换上了一副准备去打架的凶悍表情。
两人将十个纸箱搬上一台从车行租来的小货车。江盛雄亲自开车,阿豪坐在副驾,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空空如也的帆布袋,那神情,仿佛里面装的是准备拿去勒索的裸照。
货车驶出敬业街,朝着笑面佛的地盘 —— 四海贸易公司开去。
……
当江盛雄的小货车停在四海贸易公司楼下时,门口的景象让他眉毛微微一挑。
上次来,门口只有两个无所事事的小弟。
今天,门口整整齐齐地站了两排,十几号人,个个穿着黑西装,双手背在身后,表情严肃,那阵仗,比警司出巡还要夸张。
车刚停稳,笑面佛的头号手下阿文,已经快步从大厦里走了出来。他依旧是那副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精英打扮,但脸上那强行挤出来的笑容,比吃了苍蝇还难看,眼里的血丝几乎要从镜片后面渗出来。这十几天,他被笑面佛催货催得差点神经衰弱,如今见到正主,那股子怨气几乎压抑不住。
“雄哥,你可算来了。” 阿文拉开车门,声音干涩。
江盛雄从驾驶位上跳下来,看都懒得看他,只是朝货车后面扬了扬下巴。
“货在车里,一百部,一部都不少。钱呢?”
阿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货都还没验,就先问钱。
“佛爷在楼上验货区等你。雄哥,请。” 他侧身让开一条路。
江盛雄和阿豪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地打开货车后门,开始往下搬货。那些和记的小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没人上来搭把手,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十个纸箱,两人搬得不紧不慢。江盛雄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仿佛他搬的不是价值连城的 “神器”,而是十箱不值钱的汽水。
他越是淡定,周围那些和记小弟的心里就越是发慌。
终于,十箱货全部搬进了大厦。这次他们没有上顶楼的茶室,而是被带到了三楼的一个巨大仓库里。
仓库里灯火通明,笑面佛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身后站着十几个和记的头目和骨干,个个神情不善,几十道目光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钉在江盛雄和阿豪身上。
“雄哥,十天不见,你倒是挺准时。” 笑面佛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他特意在 “准时” 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说好最快一个月,结果十几天就交货,这在他看来,不是效率高,反倒像是赶工出来的次品。
江盛雄懒得跟他废话,直接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一个纸箱。
“开箱,验货。”
阿文立刻走上前,用一把小刀划开纸箱的封条。一箱十台,黑色的对讲机整齐地码放在里面。他拿出一台,翻来覆去地检查,除了机身上的一些旧划痕,看不出任何端倪。
“佛爷,从外表看没什么不一样。” 阿文回头说道。
“当然看不出来。要是让你一眼就看出来,我还怎么收你五千块一部?” 江盛雄嗤笑一声,那语气里的嘲讽,让在场所有和记的人都脸色一沉。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江盛雄说着,自己也从箱子里拿出一台,又扔给阿豪一台。“阿豪,你下楼,随便去什么地方都行,等我呼你。”
“好嘞!” 阿豪拿着对讲机,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就这么试?” 阿文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这太过儿戏了,“佛爷,观塘码头最里面的冻仓,信号一向最差,警察的机器到了那儿都成废铁。不如叫人带一部去那儿试试?”
他这是故意刁难。那个地方是出了名的信号黑洞,任何无线电设备进去,都会变成哑巴。
“行啊。” 江盛雄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便。你们想怎么试就怎么试。试到你们满意为止。”
他转向一个和记的头目,那人是负责管码头生意的。
“肥彪,你熟路,你带我的兄弟去。顺便,你也拿一部,咱们三方通话。” 江盛雄说着,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台机器,扔了过去。
叫肥彪的壮汉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笑面佛,见他点头,才接过对讲机,带着一丝怀疑,领着阿豪走了出去。
仓库里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笑面佛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江盛雄手里的那台对讲机。其他头目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
“一部破铁卖五千,抢钱都没这么快。”
“就是,看他待会儿怎么收场。”
江盛雄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把玩着手里的机器,仿佛对结果充满了绝对的信心。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江盛雄按下了通话键。
“沙沙……”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他开口道:“阿豪,收到没有?”
仓库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几十双眼睛死死盯着江盛雄手里的对讲机。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有人快要忍不住笑出声的时候,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带着点回音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了出来!
“收到了,雄哥!收到了!我在冻仓最里面!这儿冷得要命,不过信号好到爆!我连你呼吸声都能听到啊!”
是阿豪的声音!
那声音洪亮、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就像他正站在江盛雄旁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样!
整个仓库,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那些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头目,此刻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像牛眼一样,仿佛见了鬼。
阿文手里的那台对讲机,也同时传出了阿豪的声音。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 “唰” 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笑面佛 “霍” 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他抢过阿文手里的对讲机,凑到自己耳边,正好听到肥彪那同样震惊到变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佛…… 佛爷!真…… 真的能用啊!我和阿豪兄弟隔着几堵铁皮墙,还有好几吨冻肉,说话清楚得就像面对面一样!太神了!真的太神了!”
“砰!”
笑面佛手一抖,那台价值五千块的对讲机,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那双小眼睛里,此刻迸发出的,是混杂着狂喜、贪婪与恐惧的炽热光芒!
他知道,江盛雄没有吹牛。
这东西,不是破铁。
这是神器!是能让他们和记反败为胜,甚至一统观塘的无上法宝!
“钱!” 笑面佛猛地转过头,对着阿文嘶吼道,“给钱!”
阿文如梦初醒,连忙指挥两个手下,抬过来一个沉重的皮箱。
皮箱打开,里面是二十五沓用银行纸条捆得整整齐齐的港币,二十五万,现金。
江盛雄走过去,甚至都懒得数。他只是将阿豪留下的那个帆布袋口子拉开,然后像装白菜一样,将一沓沓的钞票,随意地塞了进去。
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看得和记众人眼角直抽。
装完钱,江盛雄将沉甸甸的帆布袋往肩膀上一甩,转身就要走。
“雄哥!” 笑面佛连忙叫住他,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急不可耐,“下一批货,什么时候有?”
江盛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佛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江氏实业,做生意讲究精益求精。下一批,一个月后。”
说完,他不再理会笑面佛那张憋到发紫的脸,带着刚刚返回仓库、一脸得意的阿豪,大步流星地离去。
当两人走出大厦,坐上小货车后,阿豪再也忍不住,兴奋地一捶方向盘。
“雄哥!你看到没有?笑面佛那表情,就像吞了只死老鼠一样!哈哈哈!太爽了!”
江盛雄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二十五万,又到手了。
他看着窗外观塘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敞亮。
而在他们身后,四海贸易公司的仓库里,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笑面佛死死地攥着那台摔过的对讲机,机身冰冷的触感,却让他内心一片火热。
他按下通话键,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带着无尽杀意的声音,对着身边的阿文下达了命令。
“阿文。”
“在,佛爷。” 阿文连忙应道。
笑面佛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寒光闪烁。
“通知新记地盘上所有场子的负责人。跟他们说,从今晚开始,他们的账目,要交给咱们和记审核。”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有不服的,让他准备好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