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观塘工业区,像一头喘着粗气的老牛,渐渐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给破旧的厂房镀上了一层廉价的金色,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汗水和尘埃混合的味道。
但在 “江氏实业” 的厂房里,空气却像是凝固的滚油,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那一百五十个新订单带来的狂喜,如同涨潮时的巨浪,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廖忠用颤抖的手,在账本上写下 “总订单额:二十五万” 这个数字时,整个工厂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麻木了。
阿豪不再叫嚣着要去砵兰街包场了,他只是呆呆地坐在一张凳子上,看着那三箱已经合上的皮箱,眼神发直,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二十五万…… 二十五万…… 观塘一层楼都够首付了…… 我顶你个肺啊……”
几个年轻的工人,有的在反复擦拭着自己根本不脏的手,有的则低着头,用鞋尖一下下地磨着水泥地,仿佛想从地里抠出个洞来。兴奋过后,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甚至是一丝不真实的恐惧。
钱,原来可以这样来。
江盛雄扫视着自己的手下,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迷茫和一丝丝的惶恐。他太懂这种眼神了。就像第一次拿到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兴奋之后,人会找不到方向。这股气,如果不用好,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忠哥!” 江盛雄突然站直了身子,将烟头狠狠地踩在地上,声音洪亮如钟。
“雄…… 雄哥,我在这儿。” 廖忠一个激灵,手里的算盘差点又掉地上。他现在看到江盛雄,心里都有点发毛,总觉得这位大佬一张嘴,就是要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从明天开始,所有兄弟,工钱加三成!女工,加五成!” 江盛雄大手一挥,掷地有声。
“啊?” 廖忠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整个工厂的工人,也都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另外,今晚收工,每个人,发一百块红包!算开工利是!” 江盛雄扫视着众人,脸上带着一种睥睨的霸气,“我江盛雄的人,不能穷!只要肯做,拼命做,我保证你们个个都能在香港站稳脚跟,买楼娶老婆!”
一百块!
要知道,现在一个普通工厂的工人,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三四百块的收入。这一百块红包,相当于他们一个星期的工钱!
短暂的死寂后,整个工厂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谢谢大佬!”
“大佬威武!”
“江氏实业万岁!”
阿豪激动得直接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一拳捶在自己胸口,吼得声嘶力竭:“大佬!我阿豪跟定你了!下辈子都跟你!”
工人们的脸上,不再是刚才的迷茫和麻木,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狂热的崇拜。他们看着江盛雄,就像看着一个能带给他们希望和未来的神。
江盛雄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走到江小朵身边,看着女儿在清单上又添上了一笔 “备用发电机组”,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像考了满分的小学生一样等待夸奖的炫耀:“细妹,看到没?这就叫‘收买人心’。在江湖上,这招好用得很。”
江小朵终于抬起了头,她看了看那些欢呼雀跃的工人,又看了看自己一脸得意的老豆,平静地说道:“老豆,这不是‘收买人心’,这叫‘企业文化建设’和‘员工激励机制’。你给他们超出预期的回报,他们就会给你超出预期的工作效率。长期来看,你赚得更多。”
江盛雄:“……”
他眨了眨眼,心里琢磨着:“企业文化…… 员工激励…… 听不懂,但听起来就很高级,好像比‘收买人心’值钱多了。”
他干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指着清单问道:“细妹,你这个…… 又加了些什么?我看着都眼晕。”
“我们订单多了,意味着‘红屋台’未来的业务量会很大。原来的方案太保守,万一机器死机,或者遇上停电,我们的服务就会中断。对于那些大老板来说,中断一分钟,可能就是几万块的损失。就好比马会的投注系统在赛马前熄火一样,我们赔不起,信誉更赔不起。” 江小朵指着清单上的新项目,解释道,“所以,主机要用双备份,电源要加 UpS 不断电系统,还要有一台独立的柴油发电机,以防万一。我们的业务模式,决定了我们必须做到绝对的稳定,这样就算以后有人来‘查牌’,我们在技术上都无懈可击。”
江盛雄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只觉得女儿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词都好高级,虽然不懂,但他听明白了核心 —— 专业!稳妥!不怕警察查!
“那…… 那又要多少钱?” 廖忠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会罢工。
江小朵用铅笔在纸上快速地计算了一下,然后报出一个数字:“全部搞定,大概要二十万。”
廖忠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刚刚赚了二十五万,转眼就要花掉二十万?这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但这一次,江盛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看了一眼账本上那个刺眼的 “二十五万”,又看了一眼女儿平静而坚定的脸。他瞬间想通了,账本上的钱是死的,但女儿这个能创造财富的脑子,是活的!他一拍桌子,豪气干云:“买!就按细妹说的买!要买就买最好的!我们建的不是烂仔窝,是皇宫!以后我们‘江氏实业’出品,就要是全香港最顶尖的!”
他现在想通了,钱算个屁!只要女儿这个 “印钞机” 还在,花出去的钱,迟早会十倍、百倍地赚回来!
格局,格局要大一点!
“阿豪!” 江盛雄喊道。
“大佬!在这儿!” 阿豪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傻笑。
“地方找得怎么样?”
“大佬你放心!” 阿豪一挺胸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我今天带人跑了三个区,看中了一个地方!在长沙湾道,一座十二层的工业大厦,叫‘百利大厦’。顶楼十二楼,原本是个制衣厂,老板前两个月跑路了,整层楼空着!三千多平方英尺,够大!我专门爬上天台看过,视野开阔,无遮无挡,方便我们自己装天线!”
“好!” 江盛雄很满意阿豪的效率,“明天就去跟业主谈!租金贵点没关系,我们要签长约!一次性给一年的钱都可以!”
“明白!”
江盛雄一番部署,雷厉风行。整个团队,从刚才的狂喜和迷茫中,迅速切换到了高速运转的战斗状态。
就在这时,那台被江盛雄视为 “吞金兽” 的电话机,又一次 “铃铃铃” 地响了起来。
刚刚还喧闹的厂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台电话上。
难道又有订单?
江盛雄走过去,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语气已经沉稳得像个纵横商界多年的大班:“喂,江氏实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彬彬有礼,但又带着几分掩饰不住傲慢的男人声音,说的是一口标准的牛津腔英文,只是在称呼上用了中文:“请问,是江盛雄先生吗?”
江盛雄皱了皱眉,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英文回道:“I am. who are you?”
“我叫詹姆斯?陈,你可以叫我詹姆斯。” 对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用一种上位者的口吻说道,“我是‘大东电报局’香港分部的业务发展经理。江先生,我们注意到,最近公共传呼网络上,出现了一批非常活跃的,使用统一前缀码的寻呼机用户。我们对你们的‘业务模式’,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江先生,明天有没有时间,来我们公司喝杯咖啡,聊一聊?”
大东电报局!
江盛雄的心,猛地一沉。握着电话的手,青筋瞬间暴起。
如果说那些小老板是河里的鱼,那这个 “大东电报局”,就是掌控着整片水域的巨鳄!是电信行业的 “o 记”!
他们终究还是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