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我们,能造多少?”
江盛雄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砂砾,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灼热和颤抖。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颗小小的、未经打磨的晶体上。那不是看钱的眼神,那是哥伦布看到新大陆,是秦始皇看到长生不老药的眼神。
是贪婪,是野望,是足以将整个世界掀翻的疯狂!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江小朵一声长长的、几乎要抽空肺里所有空气的叹息。
“老豆,我们发不了财了。”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飘,带着一种大功告成后的虚脱。
江盛雄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她,那股刚刚燃起的滔天火焰,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你说乜嘢?!”他一把抓住江小朵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什么叫发不了财了?这东西不是造出来了吗!”
“造是造出来了……”江小朵被他摇得头晕眼花,却还是艰难地指了指床底,“可那个‘铁盒子’,我的神仙炉……它睡着了。”
“睡着了?”江盛雄愣住了,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离谱的词。
“没电了。”江小朵用最通俗的语言解释道,“刚才那一下,把它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现在,它为了保护自己,进入了强制休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们能找到更稳定、更强大的电源,把它重新喂饱、唤醒。”
江盛雄松开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颓然坐倒在床沿。
他盯着床底那片已经彻底熄灭的黑暗,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搞乜鬼……你个神仙炉,都要交电费嘅?”
那语气里的不甘和憋屈,让刚刚还紧张无比的气氛,瞬间多了一丝滑稽。
江小朵差点没笑出声。
她知道,父亲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碾碎又重组。一个叱咤风云的社团大佬,此刻却要为一个“不交电费就罢工”的铁盒子发愁。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江小朵忍着笑,走到他身边,将桌上那颗小小的晶体,用之前包碎钻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包好,塞进他粗糙的大手里。
“老豆,别灰心。虽然我们现在只造出一个,但好歹,造出来了。”
温热的触感,和那颗晶体坚硬的棱角,透过手帕传到掌心。
江盛雄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心里的火苗又一次被点燃。
对啊。
饭要一口一口吃。
路要一步一步走。
就算神仙炉睡着了,可这颗独一无二的“神仙仔”,还在他手里!
“这粒石仔……能卖多少钱?”他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一个枭雄的本色,在短暂的失态后迅速回归。
“不好说。”江小朵沉吟道,“这是原石,没经过切割打磨,卖不出高价。而且,我们没有来路证明,去正规的金铺,人家当你偷来的抢来的,分分钟报警抓人。”
江盛雄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混了一辈子江湖,最懂这里面的道道。
黑钱,要洗。
黑货,同样要洗。
一颗来路不明的大钻石,在懂行的人眼里,跟一块烫手的山芋没区别。谁敢接?怎么接?
“那怎么办?”他问道。
“两个办法。”江小朵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我们找个不问来路的地下买家,比如那些专门收赃的。好处是快,坏处是会被人往死里压价,而且黑吃黑的风险极高。一颗价值一万的钻石,他给你三千都算有良心。”
江盛雄冷哼一声。
他太懂了。那些人就是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自己现在这个光景,找上门去,不被连皮带骨吞了才怪。
“第二个办法呢?”
“我们自己处理。”江小朵的眼睛亮了起来,“把它变成一件成品。比如,切割打磨成一颗标准的裸钻,再镶嵌成一枚戒指或者吊坠。那样,它的价值会翻好几倍。而且,一件精美的首饰,比一颗来路不明的原石,更容易出手。”
“自己处理?”江盛雄看着女儿,像在看一个怪物,“你会?”
“我……看过书。”江小朵再次祭出了万能的借口,“我那个‘铁盒子’里,存着很多关于珠宝加工的书。我知道怎么切,怎么磨,才能让它最亮,最值钱。”
江盛雄沉默了。
他看着女儿那张稚嫩却又写满自信的脸,心里翻江倒海。
从昨晚到现在,这个他以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女儿,一次又一次地颠覆他的认知。
偷电,造钻石,现在连怎么切割打磨都知道。
这哪里还是他的女儿?
这分明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江盛雄的……女菩萨!
“好!”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就自己搞!你需要什么工具?我去买!”
“工具买不到。”江小朵摇了摇头,“切割钻石需要用钻石。我们现在只有这一颗。不过……”
她狡黠一笑:“我的神仙炉虽然睡着了,但它在睡着前,帮我做了点别的小玩意儿。”
说着,她从床底摸出另外几件金属零件。
那是一个小巧的夹具,一个可以高速旋转的微型马达,还有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布满了细微金刚石粉末的圆形磨盘。
这些,都是刚才合成钻石时,利用剩余的边角料能量,顺手制造出来的。
“这是……?”
“简易的钻石打磨机。”江小朵解释道,“虽然简陋,但足够我们把这颗原石,变成一颗能卖出价钱的裸钻了。”
江盛雄看着那些比玩具还小的零件,再看看手里那颗坚硬的原石,喉咙发干。
他已经放弃去理解这其中的原理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听女儿的,准没错!
“开工!”
接下来的时间,这间不足十平米的破屋子,变成了一个全世界最简陋,也最先进的珠宝加工作坊。
江盛雄负责提供动力。
他按照江小朵的指示,用几节干电池和电线,接上了那个微型马达。
江小朵则戴上自制的护目镜,屏气凝神,用那个小巧的夹具,小心翼翼地夹住那颗原石,凑近高速旋转的磨盘。
“滋滋滋——”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钻石,是地球上最坚硬的物质。想要打磨它,只能用更硬的钻石。
江小朵制造的磨盘上,涂布的正是利用“方舟”原子级制造能力合成的、结构更完美的纳米级金刚石粉末。
这是一场矛与盾的较量。
江盛雄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他看到女儿的手稳得像磐石,眼神专注得仿佛一位工作了五十年的宗师级工匠。
原石粗糙的表皮,在她手下被一点点磨去。
一个又一个精确的切面,开始出现。
光。
一开始只是一缕。
随着切面的增多,那一缕光变成了无数道光。
它们在小小的晶体内部折射、反射,最终汇聚在一起,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江盛雄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在打磨钻石,而是一个神只,正在从一块顽石中,解放被囚禁的光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当江小朵放下工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江盛雄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顾不上饥饿和疲惫,凑了过去。
桌上,那颗原本形态不规则的原石,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标准的圆形明亮式切割裸钻。
五十七个切面,不多不少,每一个都闪烁着完美无瑕的火彩。
它静静地躺在那块肮脏的手帕上,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和呼吸,将整个昏暗的房间都映照得亮堂起来。
“这……这就是……”江盛雄的声音都在发抖。
“八心八箭。”江小朵轻声说,脸上带着一丝骄傲,“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切工。”
江盛雄不懂什么叫八心八箭。
他只知道,眼前这颗东西,比他之前在弥敦道任何一家金铺的橱窗里看到的钻石,都要亮,都要美!
“现在,它值多少钱?”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江小朵在脑中快速计算了一下。
这颗钻石大约有1.5克拉,净度是内部无瑕(IF),颜色是顶级的d色,加上完美的切工。
放在2025年,价值不菲。
但在1975年的香江,考虑到出手的渠道和风险……
“保守估计,两万块。”江小朵给出了一个数字。
两万!
江盛雄的身体,猛地一震。
两万块港币!
在1975年,一个普通工人的月薪,不过三四百块。观塘一套几百尺的楼,也不过几万块。
这两万块,足以让一个家庭瞬间脱贫致富!
他为了两千块的赌债,被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现在,女儿用一天的时间,就从一堆黑炭里,变出了两万块!
巨大的狂喜,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
但仅仅几秒钟后,一股更强烈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不是没见过钱的烂仔。
他当过大佬,他知道,越是巨大的财富,背后就藏着越是致命的危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颗小小的石头,不再是希望。
它是一张催命符。
一旦被人知道,他们父女俩,会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江盛雄的眼神,瞬间从狂热变得冰冷而警惕。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钻石,用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塞进最贴身的内袋里,拍了拍。
“小朵,你在家等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现在开始,这颗石仔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对任何人,包括我以前的兄弟,一个字都不能提。”
“老豆,你要去哪?”江小朵看他这副样子,心里也紧张起来。
“去找个能把它变成钱,又不会要了我们命的人。”
江盛雄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外面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记住,在老豆回来之前,锁好门,谁叫都不要开。”
说完,他不再犹豫,高大的身影融入了九龙城寨迷宫般的黑暗之中。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又落了锁。
屋子里,只剩下江小朵一个人。
她看着桌上那些简陋又精密的工具,看着角落里那个已经失去动静的“窃电器”,还有床底下那个陷入沉睡的“方舟”。
她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不同了。
父亲带着那颗足以改变命运的钻石,踏入了香江最危险的名利场。
而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唤醒沉睡的“方舟”。
因为她很清楚,一颗钻石,只能让他们暂时摆脱困境。
想要在这个时代真正地站稳脚跟,甚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帝国,她需要的,是源源不断造出更多钻石的能力。
她需要的,是电。
大量的,稳定的,不受任何人控制的电!
江小朵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窗外。
那密如蛛网,混乱不堪的电线,在她眼中,不再是危险的陷阱。
那是一条条通往未来的,金色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