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恒生料理完这片菜地,已经是下午申时了。他远远地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差役,一边一个站在牛车旁,任由老牛独自拉着牛车,摇摇晃晃的咕噜咕噜地走来。也不知道今天运的是什么尸体,段恒生心里说道。
“咦,短命鬼在挖地啊,也没新尸首送过啊。”高个子差役发现新变化。
“哦,莫不是短命鬼提前给老酒头准备了块风水宝地,先占个地儿。”矮个子差役嘴里永远都是有喷不完的毒。
“或许是短命鬼自己给自己挑的地哩。”高个子差役初刀。
“哈哈哈,有道理。也许是他俩一块共用哩!”矮个子差役继续笑着说。
“哼,无知!这是本大帝亲自给你俩挑的地儿,等你们哪天横死无人收尸,就把你们全种进地里当肥料。”段恒生毫无惧色地回怼。
“尽瞎胡扯,我家徒弟种的菜地。我家徒弟不傻了,知道种地了哩!他不傻了!”老酒头道出实情,语言中满是自豪。自家傻徒弟知道种菜了,难道不值得骄傲吗?
“哎呀,完了完了完了!”矮个子差役装模作样,作出惊恐莫名状,道,“坏事坏事了,傻子懂种地,莫不是被鬼上身了!”
“何方厉鬼,快快离去!”高个子差役随手捡起边上的一根小树枝当作利剑,作出伏魔降妖状,一手指天,一手持着小树权指着段恒生喝道,“看吾手持天雷仙剑,必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你们才被鬼上身呢,你们全家都被鬼上身!”段恒生看着这俩憨货玩得不亦乐乎,十分无语道,“本大帝万邪不侵!”
“别闹了,徒儿,赶紧过来搭把手,先抬进去。”看着一帮胡闹的家伙,老酒头觉得正事要紧,就招呼段恒生帮忙干活。
老规矩,抬尸摆尸上香净手,段恒生做得一丝不苟。而老酒头抬完尸净守手之后,就不管了,闪到一边与那两个差役吹牛打屁去了。
段恒生不参与他们的闲扯,拿起文书一边看一边对照尸体。
这是一具无头男性尸体,年纪估计四十多岁。尸体身着黑色夜行衣,于昨夜在云州城里在进行某种不被人知的行动中,被另一不知名人士,用一种利器直接割了头。颈部切割部分十分平整,一瞬间就被利器切割了。头被不知名人士拿走,不知去向。尸体却留在现场。第二天被早起上街的人看到了,吓得赶紧报官。
官捕从其尸体上,除了搜出一块写有“隐杀门陆十伍”的腰牌之外,再无其他发现。隐杀门应该就是江湖上的一个杀手组织。至于陆十伍这三个字,不知道是叫陆十伍这个名字,还是在隐杀门排名六十五,总之不重要。
官府对于这种没有经过官方认可,且随意夺取他人生命的黑社会组织是极其痛恨的,是官府强烈打击对象,一经发现,立马铲除。什么江湖?什么高手?都是社会败类,都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在官府面前,统统都是土鸡瓦狗。
所以,让官府是不会通知隐杀门这种黑社会性质组织过来给自己的小弟收尸的,他们不把隐杀门一锅端了都烧高香。
所以,云州官府办事效率超高,连夜发了一个公告:声称隐杀门等江湖门派,无官府认可,于公共场合无视法律法规公然乱斗致死,这严重影响社会治安,扰乱社会秩序,罪大恶极,官府必然严厉打击;若有谁能提供有效线索或举报,必有重奖。同时告诫百姓,不要参加这些黑社会性质组织,不然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你看这具无头尸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官府的态度是一贯的,明确的,也没有行文查询无头尸体是否有家属,就直接给送过来赶紧葬掉。这些都是祸害,是渣渣,不让他曝尸荒野乱狗啃食,能有一抔黄土埋身就是官府仁义之举了。
段恒生瞧着无头尸体,一脸的鄙视:四十多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不惑之年,咋就还没活明白呢?咋就还学小年轻玩古惑仔呢?干啥不好,非要做什么黑社会组织的马仔呢?你看,这不就把自己玩死了。还落了个死无全尸,还落了个尸埋乱葬岗!
这人啊,得要找份正经的职业。你看我不就成了守陵人。呃,守陵人是不太好?就问你它正不正经?是不是公家人?是不是铁饭碗?!段恒生微微摇头,一边围着无头尸体转圈圈,一边大秀自己的优越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么一对比,守陵人这个职业,就立马显得高大上起来。
段恒生在查尸之际,忽然听到外头的声音大了起来,似乎两个差役因为江湖之事发生的争执,各执一词。
“仗剑天涯纵马江湖,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是矮个子差役的声音。
“什么江湖,不就是一帮好勇斗狠无事生非之徒,把祸乱社会说得正气凛然。”高个子差役显然站在官府这一边说话。
段恒生对朝廷或者江湖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但还是觉得高个子有觉悟。朴素的定律就是,吃谁的饭,就应该说谁的话,这叫职业操守。若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叫没素质,这叫反骨仔。
矮个子差役典型的属于反骨仔,而且还是属于没有被社会毒打过的反骨仔。估计是在部门里看着别的同事悠哉悠哉,而他天天倒霉衰的送尸体,没有一丝升迁机会前途绝望,因而心生怨气心怀不满。
这种对社会不满意分子,从来不考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反正错都是别人的,自己永远不会错,习惯于怼天怼地怼空气,只要给他一点机会,就会像疯狗一样开喷。
就凭他那张毒嘴,还仗剑天涯纵马江湖呢,还我命由我不由天呢。你走一个江湖试试,能活三天不被人乱剑砍死算我输!段恒生幻想着矮个子差役被人乱剑砍死的残忍画面,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一高一矮两个差役,是在争执中离去的。
看那各执一词唾沫横飞毫不妥协的样子,估计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老牛则是一脸难掩的兴奋之色,不时甩一甩尾巴,回去时只拉个空车,轻松了许多。老酒头目送他们回去,又恢复了松懒模样,躺在旧竹椅上,看中天空发呆,左手持着吊在身上的酒葫芦,不时往嘴里送一口酒。
现在做饭也是段恒生的活了。老酒头正式进入退休等死的行列。别看他平日里叫唤着段恒生过来搭把手抬尸,实际上更多是老酒头自己给段恒生搭把手而已,基本上也是这个傻徒弟一个人独自完成。他一个老头子,也就过过嘴瘾与手瘾。
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的段恒生折腾完简单的晚餐,就又随手捏了土豆泥给小鸡苗们吃。后来他嫌这些小鸡苗们实在太吵,就把吵吵闹闹的小鸡苗们赶进鸡笼里,吊在停尸棚的横梁上。
这主要是为了防止黄鼠狼、老鼠等等不讲道义的畜生们,一不小心就把幼小的小鸡苗们给啃吃了。包括晚上必须守尸,所谓的守护所谓的亡者的亡魂只是托词,主要是为了不让黄鼠狼、老鼠们啃食死者的尸体,留给亡者们最后一丝体面。
收拾完一切,段恒生从墙上取下自己的草席,摊开在地上,与无头尸排排睡。眼睛却是盯着吊在空中的小鸡苗们,畅想未来:等鸡苗们长大了些,鸡笼装不下了,就给他们做个鸡舍。得用竹子做,还得铺一层?,这样好下蛋。还得给菜地围上一圈竹篱笆,防着没眼力见的畜生们过来搞事情,把菜地给霍霍了。还得要……
想着想着,段恒生就开始眼皮子打架,沉沉睡去。都没来得及跟无着尸打招呼呢,着实有些不礼貌了。
“你看见我的头了吗?”迷迷糊糊的段恒生被不和谐的声音吵醒了。
他看到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站在他身边,双脚不着地,飘在空中,脖子上方模糊一片,看不清楚。这就是无头鬼了!
“我的头,我的头去哪儿了?你看见我的头了吗?”
“我的头,我的头去哪儿了?你看见我的头了吗?”
“……”无头鬼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也不觉得自己有些啰嗦。
段恒生立马清醒,一咕噜爬起身:业务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