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那摊子烂事,像一锅煮糊了的八宝粥,黏黏糊糊,乱七八糟。
霸天王遇刺,陈丞相暴毙,据说还有仙人斗法的动静,搅得边城人心惶惶,流言蜚语比春天的柳絮还多。王霸天惊魂未定,一边加强护卫,一边下令彻查,可查来查去,也只能查到陈世胜包藏祸心,体内蕴有邪物,至于那邪物具体是啥,从哪儿来,最后那声震全城的怒吼和追逐又是怎么回事,就成了谁也说不清的悬案。
老刘在铄州听闻消息,吓得差点从城头上栽下去,连夜写了书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回边城,中心思想就一个:
大王保重,稳住别浪!
王霸天经此一吓,那点因称王而膨胀起来的野心,也像是被针扎破的气球,瘪下去大半。他摸着脸上那道疤,看着王府里那些战战兢兢的官员,第一次觉得,这霸天王的椅子,坐得有点烫屁股。
边城内外,暗流依旧汹涌,但表面上,那股子狂飙猛进的势头,总算是暂时刹住了车。
而这些,都跟段恒生没半文钱关系了。
此刻的他,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瘴气之地那场亡命追杀,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神和体力,虽然最后靠着那诡异山洞的特性反杀了元历子,但那种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的刺激,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卖卖批,这南鸿简直是个超级火药桶,谁点谁炸!”段恒生一边施展凌云步,在官道旁的林子里疾驰,一边心有余悸地嘀咕,“老子不过是顺手宰了个南天权,就能扯出后面这么一长串破事,又是内乱又是造反,再待下去,指不定还要招惹什么更离谱的玩意儿。”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地方跟他命里犯冲,不宜久留。呃,他怎么就没怀疑自己是灾神体质呢,自己到哪里,灾祸就跟到哪里。
心情稳定下来的段恒生,咧嘴一笑,还是云州好,还是西山陵园安稳。老和尚嘴臭心软,步便宜抠门但讲义气,突眼大嘴虽然笨但做事勤快,连那只傻狗铁柱,都比边城那些的家伙看着顺眼。
归心似箭。
他脚踩凌云步,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补充干粮,几乎不停。沿途的风景从南鸿边境的荒凉,逐渐变得有了人烟,田地也规整起来,等到看见云州那熟悉的城墙时,段恒生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没有进城,而是绕了个圈子,直接朝着城外的西山陵园摸去。
天刚蒙蒙亮,陵园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里,静谧安详。
停尸棚依旧歪歪斜斜地立在那儿,老和尚住的小屋屋顶冒着若有若无的炊烟,步便宜的药田里,绿油油的秧苗挂着露珠,长势喜人。一切都和他离开时没什么两样,仿佛他只是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而不是经历了大半年的腥风血雨。
段恒生找了个僻静角落,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那套破烂不堪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灰色僧袍,团吧团吧挖个坑埋了。又就着旁边小水洼里的积水,仔仔细细洗了把脸,双手在脸上揉捏搓扁,卸去了那副饱经风霜苦大仇深的度难大师尊容,恢复了原本那张带着几分惫懒和痞气的年轻面孔。
他从随身的小包袱里翻出那身半新不旧的麻衣套上,再把那柄缩小版铁锹往怀里一揣。
嗯,妥了,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我胡汉三,啊呸,我万鬼大帝段恒生,回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刚从外面野回来的架势,大摇大摆地朝着陵园内走去。
刚走到院子中央,就听见老和尚那破锣嗓子在屋里骂骂咧咧:“铁柱!你个狗东西!又把老子的鞋叼哪儿去了?!信不信今晚炖了你加餐!”
“汪汪!”小狗崽子铁柱已经长成大狗了,它不甘示弱地叫了两声,随即一阵叮铃哐啷,估计是在满屋子逃窜。
步便宜的声音也从他的茅草屋里传来,带着没睡醒的怨气:“大清早的,吵什么吵!我的药苗都要被你们吓蔫了!”
段恒生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心里那点从边城带回来的戾气和疲惫,瞬间被冲散了不少。
他故意加重脚步,咳嗽了一声。
屋里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吱呀一声,老和尚的房门被推开,顶着一头更加狂野的鸡窝头,睡眼惺忪地探出脑袋。步便宜也揉着眼睛,从茅草屋里钻了出来。
两人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段恒生,同时愣住了。
老和尚眨了眨浑浊的老眼,又用力揉了揉,似乎不敢相信。
步便宜更是张大了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铁柱则兴奋地从老和尚脚边窜出来,围着段恒生脚边拼命摇尾巴,汪汪直叫,要蹭他的裤腿。但是,突眼大嘴的动作更快,他们嗷地一声大喊,扑过来,抢先抱住了段恒生的两腿大哭了起来。
“孽……孽徒?!”老和尚反应过来,声音带着惊疑,“你他娘的还没死在外头?”
步便宜也回过神来,快步走上前,上下打量着段恒生,语气复杂:“长生?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大半年,你跑哪儿野去了?”
段恒生心里一暖,踢开这两个哭哭啼啼的夯货,脸上却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双手叉腰:
“屁话!老子万鬼大帝,洪福齐天,怎么可能轻易嗝屁?云游结束了,自然就回来了呗!”
老和尚走出房门,绕着段恒生转了两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云游?我看你是出去惹是生非,混不下去了才跑回来的吧?瞧瞧你这德性,瘦了,也黑了,一看就没少吃苦头!是不是被人揍了?”
步便宜也狐疑地看着他:“长生,你这大半年,到底去哪儿了?南鸿那边乱得很,你没掺和进去吧?”
段恒生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打了个哈哈:“哎呀,能去哪儿?就是四处走走,看看风景,顺便度化几个不长眼的冤魂,赚点外快。南鸿乱?跟我有啥关系?我躲还来不及呢!”
他一边说,一边弯腰抱起铁柱,胡乱揉着它的狗头:“还是咱们这儿好啊,清静!铁柱,想我没?有没有跟着老和尚好好看家?没把陵园里的骨头都刨出来吧?”
“汪汪!”铁柱舔着他的手,尾巴摇得像风车。
老和尚哼哼唧唧,显然不信他的鬼话,但看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也没再追问,只是嘀咕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省得老子哪天两腿一蹬,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
步便宜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转而说道:“你不在这些日子,陵园倒是清静了不少。就是白管家来过几次,问起你,好像有什么活儿想找你,我都帮你推了。”
段恒生点点头:“推了好,推了好。刚回来,得歇歇,啥活儿也不接。”
他心里门儿清,白管家找他,多半还是跟其他大户人家的法事有关。他现在可没心情去应付那些,只想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接下来的日子,段恒生彻底进入了咸鱼模式。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就蹲在院子里看老和尚骂铁柱,或者溜达到步便宜的药田里,指手画脚一番,被步便宜拿着锄头撵出来。偶尔兴致来了,揣着小铁锹在陵园里转悠两圈,美其名曰巡视地盘。
对于他那大半年的“云游”经历,他是铁了心一个字都不透露。
老和尚和步便宜旁敲侧击了几次,都被他插科打诨糊弄过去。问急了,他就开始吹牛,说什么在某某深山遇到了得道高僧,传授了他无上佛法;在某某大泽降服了千年恶蛟,得了内丹;在某某古城度化了前朝皇帝的冤魂,收获颇丰……总之,怎么玄乎怎么来,听得老和尚直翻白眼,步便宜连连撇嘴,压根不信。
他也不在意,乐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