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霸天强行压下所有反对的声音,下达了最终决战的命令。整个义军大营,像一架被驱赶到悬崖边的破旧马车,带着悲壮和疯狂,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所有能搜集到的木材,无论粗细,无论原本用途,都被紧急征用。工匠和士兵们一起上手,日夜不休地赶制最简单的长梯。没有复杂的结构,没有防护,就是两根长木中间钉上横档,力求数量。很快,数百架粗糙得甚至有些歪斜的长梯堆积起来,像一片等待献祭的森林。
粮食被集中起来,做成了最后一顿相对厚实的饭食,分发给所有即将参与攻城的士兵。王霸天站在一个临时垒起的高台上,进行着最后的动员。他扯着沙哑的嗓子,挥舞着门板大刀,脸上那道疤扭曲着,声音在寒风中传得很远:
“兄弟们!前面就是铄州!打下来,里面有无数的粮食、金银、女人!打不下来,咱们全都得饿死、冻死在这荒郊野岭!没有退路了!跟老子冲!第一个爬上城头的,赏金千两,官升三级!死了的,老子给你们立碑,让你们家小这辈子有饭吃!”
没有太多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只有最直白的诱惑与威胁。对于这些大多由流民、土匪、溃兵组成的军队而言,这比任何口号都更具煽动力。绝望和贪婪混合在一起,点燃了最后一丝疯狂的斗志。
“跟闯王!杀进铄州!”赵铁锤等将领红着眼睛振臂高呼。
“杀进铄州!杀进铄州!”数万人的咆哮汇成一股狂潮,暂时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陈世胜站在王霸天身后阴影里,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饥饿、仇恨和欲望扭曲的面孔,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第二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没有擂鼓,没有号角。数万义军如同沉默的潮水,扛着简陋的长梯,分成数股,朝着铄州城墙悄无声息地涌去。王霸天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一部,直扑防守相对薄弱的西北角。
然而,铄州守将韩坚早已严阵以待。城头上火把骤然亮起,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将城墙上下照得亮如白昼!
“放箭!”
随着韩坚冰冷的下令,早已蓄势待发的守军弓弩手,射出了密集如蝗的箭矢!破空声凄厉刺耳,瞬间覆盖了城墙下的大片区域!
冲在最前面的义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惨叫声、垂死的呻吟声瞬间打破了黎明的寂静。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地面,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和温热的血液,红着眼睛继续向前冲!
“顶住!冲过去!把梯子架起来!”王霸天躲在一面巨大的盾牌后,声嘶力竭地大吼。赵铁锤等悍将身先士卒,挥舞着兵器格挡箭矢,督促士兵前进。
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更多的长梯被义军冒着箭雨扛到了护城河边。护城河早已在之前的围困中被填出数条狭窄的通道,义军士兵呐喊着,踏着摇晃的通道,将长梯奋力推向城墙!
“滚石!檑木!”城头上,守军校官厉声呼喊。
巨大的石块和粗重的檑木被守军奋力推下,沿着城墙轰然滚落!正在攀爬或者聚集在城墙下的义军顿时遭了灭顶之灾。被巨石砸中者瞬间化为肉泥,被檑木扫中者筋断骨折,惨不忍睹。不断有长梯被砸断,上面的士兵如同下饺子般惨叫着跌落。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义军凭借着人数优势和一股不要命的悍勇,不断将长梯架上城墙,士兵们口衔钢刀,顶着盾牌,拼命向上攀爬。而守军则依托坚城利弩,用箭矢、滚石、檑木、热油、金汁等各种守城器械,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城上城下,箭矢交错,滚石轰鸣,火光闪烁,惨叫震天。尸体如同垒积木般在城墙下堆积起来,护城河的水被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王霸天杀红了眼,亲自带着亲兵队冲到一架长梯下,怒吼着向上攀爬。箭矢从他耳边呼啸而过,滚石擦着他的身体落下,他都浑然不顾。几名亲兵在他身边被射中或被砸落,他也只是看都不看一眼。
“闯王小心!”赵铁锤在另一架梯子上大吼,挥刀磕飞一支射向王霸天的冷箭。
就在王霸天快要接近城头垛口时,一锅滚烫的金汁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恶臭扑面而来!
“啊!”王霸天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虽然他及时用盾牌挡了一下,但仍有不少滚烫的污物溅到他的手臂和脸上,瞬间烫起一片燎泡,剧痛钻心!他脚下一滑,险些从长梯上跌落,幸亏被下面的亲兵死死托住。
“闯王!先撤下去!”亲兵队长急声喊道。
“撤你娘!给老子冲!”王霸天状若疯魔,忍着剧痛,还要继续向上爬。
然而,守军的抵抗极其顽强,加上城防器械的威力,义军的攻势虽然猛烈,却始终无法在城头上站稳脚跟。每一次看似成功的攀登,最终都被守军以更凶猛的火力和反扑打退。战斗从黎明一直持续到午后,义军死伤极其惨重,城墙下的尸体几乎堆成了缓坡,却依然无法撼动铄州分毫。
士气,在巨大的伤亡和似乎永无止境的抵抗面前,开始无可挽回地滑落。一些士兵开始畏缩不前,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溃退。
王霸天被亲兵强行架了下来,他脸上、手臂上满是烫伤,模样凄惨。他看着眼前如同绞肉机般的战场,看着不断倒下的弟兄,听着越来越稀疏的呐喊声,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难道天要亡我?”他喃喃自语,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茫然。
就在这时,陈世胜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他的衣袍上也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看起来有些狼狈,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他凑到王霸天耳边,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闯王!不能退!一退就全完了!你看那边!”他伸手指向铄州城东南方向,靠近鸿江支流的一片区域,“那里守军似乎被抽调了不少,防御明显薄弱!我们可以集中所有剩余兵力,做最后一次突击!成败在此一举!”
王霸天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那片区域的箭矢和滚石密度似乎小了一些。绝望之中,这仿佛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就信你最后一次!”王霸天眼中重新燃起疯狂的火光,他嘶声对传令兵吼道,
“传令!所有还能动的!跟老子转向东南!”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