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往南六十余里,荒山野岭,人迹罕至。
一座破败的古庙歪斜在山腰,像个被遗弃的老人,屋顶塌了半边,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椽子,墙皮剥落,爬满了枯死的藤蔓,风一吹,呜呜作响,自带三分鬼气。
此刻,在这连野狗都懒得撒尿的破庙大殿里,却杵着两个人影,气氛比庙外的寒风还冷几分。
一个是青衫儒雅的中年人,若段恒生在此,肯定一眼便能认出正是隐杀门门主宋青山。另一个,则是个穿着毫不起眼灰色长袍的老者,身形干瘦,脸上褶子多得能夹死苍蝇,但一双眼睛却亮得瘆人,看人时像两把小冰锥子,直往骨头缝里钻。
宋青山看着对面的灰衣老者,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语气带着少见的凝重:
“三叔,您逾矩了。”
被他称为三叔的老者,周身隐隐流动的灵力波动,声音沙哑道:“我元历子,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教了?”
“段恒生是隐杀门认下的少门主,动他,就是动隐杀门的根基。”宋青山语气平稳,却寸步不让,“这一点,没得商量。”
“少门主?呵。”元历子嗤笑一声,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不屑,“一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小子,走了点狗屎运,就成了你隐杀门的少主?青山,你这门主当得,越发回去了。”
他顿了顿,那双精光四射的老眼盯着宋青山,语气转冷:“你莫不是忘了,隐杀门能在这凡俗江湖蹦跶这么久,没被阴鬼宗那帮杂碎连锅端了,靠的是谁?”
“若非老夫在暗中周旋,就凭你们那些藏头露尾的刺杀伎俩,早他娘的被阴鬼宗碾成渣了!”
宋青山沉默了,元历子说是事实。
隐杀门与与阴鬼宗这等邪派之间,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这平衡背后,确实有眼前这位三叔以及其他几位与隐杀门渊源极深的修士在暗中出力。他们或因旧日香火情,或因某种不为人知的约定,才让隐杀门得以在夹缝中苟延残喘。
元历子凭借幽冥殿外门弟子这层身份和自身练气大圆满的修为,多年来确实为隐杀门挡了不少灾。
“三叔的维护之恩,隐杀门上下不敢或忘。”宋青山缓缓道,“但恩情是恩情,规矩是规矩。段恒生,不能动。”
“哼!老夫对他本人,起初并无兴趣。”元历子冷哼一声,
“我此次下山,是命接管阴鬼宗。元猛子、元生子莫名陨落,梅红艳也下落不明,总要有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日我途经云州,偶然发现一名妇人魂魄异常凝实,便用了一缕幽魂纱试探。奈何那女子魂魄看似凝实,实则外强中干,幽魂纱一入体便撑爆了,当场身死。”
“谁料阴差阳错,第二日晚那缕幽魂纱被惊动。惊魂那缕幽魂纱的人,不仅在幽魂纱侵蚀下安然无恙,似乎还将那缕幽魂纱彻底磨灭了!”
“此人的魂魄,其本质之强,其潜力之巨,简直是炼制筑基魂丹的绝品主材!若能将其生魂完整抽取,以秘法熬炼,老夫停滞数十年的瓶颈,必能一举冲破!”
“事后打听得知,此人便是段恒生,你的少门主,老夫筑基的踏脚石!”
说到这里,元历子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贪婪的火热。
宋青山听得背脊发凉。他终于明白,为何三叔会死死咬住段恒生不放,是关乎自身道途性命。三叔寿元将尽,困在练气大圆满已三十年,筑基是他唯一的生路。
“所以您就一路追到了南鸿,段恒生非死不可?”宋青山声音低沉。
“是的。”元历子坦然承认,随即语气转为阴戾,“可惜,每次快要得手,总会被你或明或暗地搅局!青山,你为了这个不知所谓的少门主,当真要断送三叔这最后一线生机?”
宋青山沉默不语,但挺拔的身姿和坚定的眼神已是回答。正是他的几次暗中阻挠,或制造混乱,或传递假消息,才让元历子屡次失手,给了段恒生喘息和逃往边城的机会。
破庙内一时间只剩下穿堂风的呜咽声。残破的神像在阴影中漠然俯视,仿佛在嘲笑这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僵持。
良久,元历子忽然话锋一转,冷笑道:“罢了,此事暂且按下。你可知这边城,最近出了个什么闯王?”
宋青山目光微动:“略有耳闻。一伙乌合之众,侥幸占了边城。”
“侥幸?”元历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聚流民,垦荒地,立规矩,败禁军等等,这岂是侥幸二字能概括?此乃乱世征兆,气运汇聚之象!这闯王,便是身负大气运之人!”
他踱到窗边,望着外面荒凉的山景,眼中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老夫寿元无几,若不能筑基,终是黄土一抔。”
“那魂丹之法虽好,但段恒生那小子的魂魄透着古怪,能否顺利炼化尚是未知。”
“而另一种秘法,若能掠夺这等身负大气运者的磅礴气运,同样有极大几率冲破关隘!”
宋青山心中警铃大作:“您想对闯王下手?”
“直接动手?那是自寻死路。”元历子摇头,“气运反噬,非同小可,老夫还不想魂飞魄散。但借刀杀人,却非不可为。”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算计:“那日老夫搜寻段恒生踪迹,无意间撞见个仓皇逃窜的丧家之犬,南鸿陈家的子弟,陈世胜。此子家破人亡,怨气冲天,命格又与那闯王隐隐相冲,正是承载幽魂纱,作为傀儡的绝佳材料!”
“所以您在他身上种下了幽魂纱?”宋青山已然明白。
“不错!”元历子阴冷一笑,“让这枚棋子去接近闯王,凭借幽魂纱潜移默化之功,侵蚀其心志,败坏其运势,待时机成熟,再令这棋子亲手弑杀闯王!届时,闯王毙命,其庞大气运无主,便会顺着幽魂纱这缕桥梁,大部分转移到行凶者陈世胜身上。而陈世胜的魂魄早已被幽魂纱侵蚀同化,老夫只需再杀了他,便能将这气运轻松摘取,纳为己用!”
宋青山听得心底寒气直冒。这元历子为了筑基,当真是不择手段,连这种窃取天机逆转命数的邪法都敢用!
“您就不怕天道反噬,玩火自焚?”宋青山沉声道。
“风险自然有,但与筑基大道相比,值得一搏!”元历子语气斩钉截铁,“如今棋子已落位,只待发酵。段恒生那边,看在你面上,老夫可以暂缓动手。但青山,你最好祈祷这借运之法能成。否则,为了魂丹,老夫说不得还要再去会会你那少门主!”
话语中的威胁,赤裸裸毫不掩饰。
宋青山面色凝重。他知道,元历子寿元无多,为了突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自己能阻他一时,阻不了一世。宋青山最终缓缓道,
“希望三叔信守承诺。”
元历子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宋青山深深看了元历子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破庙大殿。
庙外山风呼啸,卷起枯枝败叶,呜咽声如同鬼哭。
元历子独自站在残破的神像下,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落满灰尘的供桌,发出笃笃的声响,低声自语,沙哑的声音在空殿中回荡:
“魂魄……气运……老夫总要抓住一样……谁敢挡路,神佛也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