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西山陵园时,夕阳正斜。
段恒生没像往常那样大呼小叫,也没去招惹老和尚和步便宜,连摇着尾巴凑上来的小狗崽子都被他无视了。他闷着头,径直走到停尸棚的角落里,翻出那把好些日子没用的有些锈迹斑斑的铁锹。提着锹,走到空地,掂量两下,猛地挥舞起来。
铁锹破风,呼呼作响,带起尘土草屑。没有章法,却带着一股狠厉。舞了一炷香,段恒生停下来,将锹插地上,又从怀里掏出寒夜短剑。剑出鞘,如一泓秋水。身法陡然变得轻灵,凌云步踏出,暗隐诀运转,短剑化作道道寒芒,嘶嘶破空。
一重一轻,一拙一巧。
最终,收剑归鞘,段恒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天边晚霞发呆。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土。
小狗崽子凑过来呜呜叫,蹭他手臂,段恒生不理它。
老和尚背着手晃悠过来,瞅了眼坐在地上的段恒生,又瞥瞥那把破锹,老眼一眨,戏谑道:“哟,孽徒,咋蔫了?进城一趟失恋了?说说你的痛苦,让我开心开心!”
段恒生眼皮没抬。
老和尚自顾自继续说:“跟为师说说是哪家姑娘?为师去跟她讲讲道理,表扬她眼光真好,没落入你的坑里!”
往常,段恒生早跳起来斗嘴了。此刻,他却缓缓转头,看了老和尚一眼。眼神里是罕见的认真和凝重。
老和尚笑容一僵。
段恒生开口,声音不高却不容置疑:“老和尚,听着。从今天起,没我允许,不准再给任何人做法事。官府若有尸体送到西山陵园,也别多事,直接让突眼大嘴埋了,不要多事!”
老和尚一愣:“为啥?”
“没有为啥,”段恒生挥了挥手,“照做。特别是来历不明、死因蹊跷的尸首,绝对不准碰!除非我点头。”
他看着老和尚困惑的老眼,加重语气:“不是商量。事关你的老命,关乎这陵园还能不能待安稳。最好把我的话当回事。”
老和尚被他这严肃劲儿镇住,张张嘴,话咽了回去,哼哼唧唧:“知道了知道了,尊师重道懂不懂……”
段恒生没理,猛地起身,拔起破铁锹,揣好短剑,转身朝陵园外走。
“哎?孽徒,吃晚饭了!有烧鹅!”老和尚朝段恒生的背影喊道。
“不吃了,办正事!”段恒生头也不回摆手,身影消失在暮色中。
“这臭小子,”老和尚摸了摸光头,嬉笑敛去,脸上露出一丝凝重,“看来麻烦不小啊!”
他低头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眼中精光一闪,又恢复老无赖相,背手往厨房晃:“不管了,天塌也得吃饭,烧鹅凉了不好吃。铁柱,咱爷俩先吃!”
段恒生将小狗崽子取名铁柱,老和尚也叫它铁柱了。小狗崽子围着老和尚的脚转了两圈,屁颠屁颠跑前面去了。
段恒生脚下生风,再返云州城。
华灯初上,城门将闭。城内气氛更紧,行人稀少,兵丁增多,气氛有些压抑与紧张。
他无视一切,直奔朝临街云水巷二十二号——他那久未归的两进小院。
院子久没打扫,有些冷清积灰。池子里的那几只锦鲤,这么多天没人喂食,居然也没饿死。
段恒生瞥一眼那几条鱼,便走进东厢房,打开梳妆台的小抽屉,取出了之前无头鬼陆十五留下的不知名非石非玉非铁的石头。
这东西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异常沉重坚硬,用来做材料应该是不错的。之前一直留着,现在算是派上用场了。石头入手冰凉沉手,表面粗糙。感受着那微弱的阴凉气息,段恒生眼中闪过满意。
“就你们了。”段恒生用布包好,揣在怀里。拎起破铁锹和寒夜短剑,转身出了门,融入了云州城渐深的夜色中。
城南偏僻小巷,深处一间破旧的铺子,木牌歪扭写着:老王铁匠铺。
这是段恒生此行前来的目的:要打造一把全新的铁锹。之前他偶而听人提起,铁匠老王手艺极好,只是脾气有些怪,什么稀奇古怪的活儿都敢接,就是收费看心情。
掀帘进去,热浪夹杂煤烟金属味扑面而来。铺子不大,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皮肤被炉火烤得通红的中年壮汉,正抡着大锤用力敲打一块烧红的铁条,火星四溅。
壮汉瞥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敲打。直到铁条成型,浸水,刺啦巨响,白汽蒸腾。他才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把脸,瓮声瓮气地开口:“打什么?材料自备。”
段恒生不废话,将破铁锹、寒夜短剑、装有两块不知名石头的布包,放在污木桌上。
“用这些,重新打一把铁锹。”
老王铁匠愣,上前拿起破铁锹看看,抽出寒夜短剑,手指拂过剑身,眼中讶异:“好剑!”
最后打开布包,拿起石头掂量片刻,又在灯下细看,还用指甲抠了抠。他眉头紧锁,沉吟道:“这石头没见过。重,硬,还透着阴气。小子,哪儿弄的?”
“这你别管。能不能打?”
老王铁匠放回石头,摇头:“打不了。”
“手艺不行?”
“激将没用。”老王嗤笑,指那堆东西,“破铁锹,材质差,回炉也没多少好铁。短剑是百炼寒陨铁,韧性锋利,非常不错。只是这两块石头我没把握熔!熔了也不知特性,会不会影响整体。三者强行融合,失败可能性极大。所以,打不了。”
铁匠老王说得有理有据,显然是经验之谈。
段恒生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银子。”
老王铁匠眼皮都没抬:“说了打不了。”
“五十两。”段恒生加价。
老王铁匠开始收拾工具,意思很明显:好走不送。
段恒生深吸气,沉声道:“一百两。先付五十两定金,成了再付五十两!”
哐当!小锤落地。老王猛转身,炉火映亮的眼死盯段恒生,脸上肌肉抽动。他再次走到桌边,拿起石头反复摩挲,看短剑和破铁锹,眼神变得专注锐利。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段恒生以为他再拒时,老王猛拍大腿,声音激动沙哑:
“妈的!干了!”
抬头,眼中燃工匠狂热挑战欲:“一百两,你说的!我没把握但会尽力,失败了别怪我哈,定金不退。需要三天。”
“成交!”段恒生干脆,掏出五十两银票拍桌上,“三天后,我来取货。要求不高,够硬,够结实,顺手,最重要——它得是铁锹!”
老王铁匠抓起银票,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脸上露出了笑容:“放心!我老王出手,铁锹能也打出神兵胚子。三天后来取!”
段恒生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铁匠铺。大街上,夜风清冷,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躁意。城门早已落锁,无法外出。段恒生微微一笑,脚踩凌云步,身怀暗隐诀,几个纵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出了城朝西山陵园飞驰而去。
决定打造铁锹,绝非段恒生一时冲动。
黑烟的袭击以及宋青山的回答,让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被修真者盯上了。所以,为了保命,他想到了那两块不知名石头。段恒生断定,那两块石头绝非凡俗之物,大概率是修真界的物品!将他们打造成武器,对抗修真者或许有点用。
他也不太确定,但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但段恒生隐隐觉得,或能打出与众不同的兵器。
寒夜短剑虽利,但用着不称手,始终不如铁锹。毕竟,他在西山陵园埋尸一年多,没有什么能比铁锹用着顺手。另外,铁锹普通,可挖、铲、拍、劈、挡,用法多变,不像寒夜短剑,除了捅人没有别的用处。另外,铁锹与他刚猛度化并存的降龙十巴掌十分吻合,今日下午已经试用,十分称手,而且也符合守陵人身份,抡起来砸人不惹眼。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段恒生喃喃,眼中锐光一闪,“管你牛鬼蛇神,敢惹我,先问老子新铁锹答不答应!”
抬头望夜空,繁星点点。
“三天,希望老王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