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涯涉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迅速靠近池底那抹的素白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揽住利秀公主,触手只觉一片冰凉与异常的柔软,心中不由一紧,奋力将其带出水面。直至将人平放在岸边草地上,他才惊觉这位看似娇柔的“公主”早已气息微弱,面色青白,竟是闭气已久,濒临死亡边缘。
一股庆幸与后怕瞬间席卷了他——若再晚上几分,这位未来的皇妃便要香消玉殒于自己眼前!此事若被那虎视眈眈的曹正淳知晓,必定会大做文章,参奏护龙山庄护卫不力,甚至构陷他们别有用心,届时将会给义父带来何等巨大的危机与麻烦!
思及此,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立刻俯身,单掌运起精纯内力,贴于利秀瘦削的后背心俞穴之上,力道恰到好处地猛地拍击数下。只听“哇”的一声,利秀猛地吐出几大口池水,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开始微弱起伏。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在她体内缓缓渡气引导,见她气息终于逐渐平稳,面色也回转些许红润,段天涯才稍稍松了口气,谨慎地退开一步,保持距离,关切地低声问道:“公主殿下,您感觉如何?为何要行此短见?”
利秀公主彻底清醒过来,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眼神却仿佛仍陷在某种癫狂绝望的情绪之中。她猛地睁开眼,竟不顾虚弱,又要挣扎着向池塘扑去,声音崩溃而尖利,充满了无尽的悲苦:“你为何要救我!为何不让我死了干净!让我死!让我死啊!” 泪水混着池水再次汹涌而出。
段天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冰冷湿滑的手臂,阻止她再次投水,语气焦急而恳切:“公主!在下不知您究竟遭遇了何等痛楚之事,竟要轻生!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生命可贵,无论遇到何种艰难,都当爱惜自身!况且,您贵为一国公主,不远万里前来我明朝和亲,”
他顿了顿,神色转为无比认真严肃,抱拳沉声道:“无论缘由为何,如今既已定下入宫之约,您的身上便肩负着两国邦交之重任,关乎千万黎民福祉,岂能因一己之悲而任性赴死,置家国于不顾?”
利秀听完这番话,仿佛被触及了某根心弦,停止了挣扎,掩面嘤嘤哭泣起来,肩膀不住颤抖,似乎也明白自己确实不能就此一死了之。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止住哭声,抬起一双哭得通红、如同兔子般的眼睛,望向段天涯。那眼神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脆弱、莫名的信任与难以言喻的心酸。
她怯生生地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揪住了段天涯早已湿透的衣袖,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哀求:“多谢你…是…是我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我…我现下觉得头晕得厉害,浑身无力…你…你可不可以扶我回去…”
段天涯见她终于不再心存死志,心下稍安,认真点头应道:“好,公主殿下小心。” 他远远地朝一刀潜伏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这位看似绵软无力、摇摇欲坠的“公主”,一步步缓慢地向寝宫方向走去。
一路上,两人再无言语,也并无眼神交流。段天涯恪守礼仪,只以手臂虚虚地托着“公主”的一只胳膊,极力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心思却全系于她的安危与方才的异常之举上。
然而,越是靠近那灯火已然熄灭的寝宫,段天涯却逐渐感到一丝异样。起初以为是救人脱力,但随即发现并非如此——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脚步如同灌了铅般难以抬起,内力运转也似乎变得滞涩不畅。直到他沉重的脚步甚至无法轻松迈过寝宫那并不算高的内门门槛时,他才猛地惊觉不对劲!一股隐蔽的虚弱感和麻痹感已经悄悄的席卷全身!
他惊疑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旁这位依旧“虚弱”地倚靠着他的“公主”,声音因内力急速流失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方才还柔弱无骨的利秀公主却突然直起了身子!除了一双依旧通红的眼睛,她周身哪还有半分方才在水中濒死、路上虚弱的模样?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甚至脸上闪烁着一种兴奋与得逞交织的妖异光芒,唇角勾起一抹疯狂而冰冷的笑意:
“怎么了?大名鼎鼎的天字第一号大内密探,走了这么远才发觉有问题吗?你的内力不是相当不错的吗?伊贺派上忍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得意地扬起一直藏在宽大袖袍中的左手,指尖正捏着那根金簪!原来,方才在水中,段天涯全力救她之际,她便已趁机用这浸透了“迷香膏”的簪尖,极其隐蔽地刺入了段天涯腰侧!只因湖水冰冷,加之段天涯救人心切,注意力全在施救上,那金簪又极为细小尖锐,所淬之药膏更有麻痹之效,他才未能立刻察觉!
“呵呵呵…”她得意地推开因药力发作而几乎站立不稳的段天涯,猛地伸手扯下了他蒙面的黑巾,露出了段天涯写满震惊与愤怒的脸庞,“段天涯,这‘迷香膏’的滋味如何?是不是觉得全身内力如同冰雪消融,四肢百骸软绵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辛苦万分啊?”她的声音依旧娇柔,却充满了恶毒的嘲讽。
这“迷香膏”乃是他们故国宫廷秘传的邪门药物,只需微量通过伤口或鼻腔进入体内,并不会立刻让人昏迷或完全失去内力,而是会如同温水煮蛙般,一点一点地侵蚀人的神经与气力,麻痹感官,使人不知不觉中放下戒备,等到察觉时,早已全身瘫软,内力涣散,动弹不得!
突然被道破身份,又身中奇毒,段天涯心中又惊又怒,他拼命试图催动内力,却发现丹田空空如也,往日奔流不息的内力此刻如同被无形锁链捆缚,丝毫提不上来!他眼睁睁看着这个笑容诡异、与前一刻判若两人的“公主”,急切地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想要做什么?!”
利秀却不再答话,只是得意地后退两步,脸上笑得极其娇媚妖娆,竟开始动手解自己身上那件湿透的素白祭服!
段天涯瞬间明白了她的恶毒意图,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低声斥责,声音因无力而显得虚弱,却充满了愤怒与鄙夷:“你!你怎能如此不知廉耻!好恶毒的计策!”
然而,利秀却突然脸色骤变!方才的妖异媚笑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极致的惊惧与恐慌,她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小片雪白的肩膀,然后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踉跄着朝门外冲去,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声音瞬间传遍了寂静的国宾府:
“来人呀!快来人呀!有采花贼!有刺客要轻薄本公主!救命啊——!”
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情势陡转直下!
一直远远在高处屋檐间跳跃跟随、暗中策应的一刀,早已发现利秀寝宫周围的侍卫趁着他们二人刚刚被利秀引走之际,竟从暗处显了出来,人数增加了数倍不说,且布防位置极为刁钻。
一刀心中暗道不好!他焦急地加快速度,如同黑色闪电般向天涯方向奔去。然而,当他悄无声息地落于寝宫殿顶,看清下方情形时——利秀已开始脱衣,天涯面罩被摘,瘫软在地,显然已彻底暴露且中了暗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批侍卫已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入寝宫,明晃晃的刀剑瞬间将段天涯团团围住!一刀的手指死死扣住刀柄,指节泛白,眼中戾气暴涨,几乎要立刻飞身下去劈开一条血路!
但身为地字第一号大内密探,他的理智很快便硬生生压下了这股冲动。
此刻他若现身,非但救不了天涯,只会让两人一同陷入绝境,坐实了护龙山庄是“采花贼”同党的罪名,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
但是就这样舍下段天涯回去的话,他要怎么跟义父复命,怎么和海棠交代?!心念数转,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最终猛地一跺脚,趁着下方一片混乱、人声鼎沸之际,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般,悄无声息地迅速隐入更深沉的夜色,朝着护龙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事已至此,他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报护龙山庄!
一直隐在暗处观察的乌丸,看到房顶上那道毫不犹豫迅速远去的身影,脸上流露出极其不满和惋惜的神色,心中暗骂:“这归海一刀,果然心狠冷静如铁!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电光火石之间竟能看破我的布置,忍住不下来救段天涯!看来今晚是不能将护龙山庄两大密探一网打尽了!当真浪费了我精心布置的这么多人手!”
他冷哼一声,但也知事已至此,只能作罢。随即整理了一下表情,快步从阴影中走出,随手扯过一件华丽的披风,将仍在“哭泣颤抖”的利秀公主紧紧裹住,语气充满了“关切”与“愤慨”:“公主殿下今晚受惊了!是臣等护卫不力!让这狂徒惊扰了凤驾!”
然后,他转向那些侍卫,指着地上因药力完全发作、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愤怒眼神瞪着他们的段天涯,厉声下令:“把这个胆大包天的采花恶贼给我拿下!严加看管!等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