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成是非在天牢里戏耍了那群狱卒,大摇大摆走出来时,才发现天已大亮。他随手拉住个卖早点的老汉一问,这才惊觉距离他差点被卖进宫里当太监,竟只过去了一天一夜!这一日一夜,对他而言却是翻天覆地。
骤然得了金刚不坏神功和一身精妙武学,成是非只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心头狂喜怎么也压不住。
他像只刚放出笼的猴子,在偌大京城里撒开了欢。
东街遇上欺行霸市的恶霸,他上前讲道理,三拳两脚把人揍趴下;西街撞见调戏民女的流氓,他笑嘻嘻凑过去,随手几招分筋错骨就让对方哭爹喊娘;南城看见恶犬追咬野猫,他一声断喝内力微吐,吓得恶犬夹尾逃窜;北城望见树梢彩羽怪鸟,一时兴起施展梯云纵就往上蹿,惊得鸟雀乱飞,自己也差点栽下,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他快活得简直要飞起来。从前受人欺凌、朝不保夕的日子已然一去不复返,如今这身惊世骇俗的本领,让他觉得整个京城都是他的游乐场。可这快活底下,又隐隐透着无所适从的空虚。打人太容易,没劲;偷东西,现在似乎也没必要了。做什么才够刺激?才配得上他这身天下无敌的本事?
他找了处屋檐躺下,嘴里叼着根稻草,百无聊赖望着西沉落日。肚子咕咕叫起来,更添烦躁。总觉得眼前这市井烟火,配不上他这位。
一个古怪大胆的念头猛地蹿了出来——全天下哪里最森严、最禁地、最让人望而生畏?他偏要去闯一闯!
护龙山庄?铁胆神侯名头太大,听着就是硬茬子,他这初出茅庐的还是别去触霉头。天下第一庄?听说里面高手如云,万一被围攻可不好玩。东厂?呸!他最讨厌那些太监!
思来想去,偌大京城竟只剩下一个去处够格——皇宫大内!
成是非眼睛一亮猛地坐起身,对!就去皇宫!我成是非倒要瞧瞧,你这九五之尊晚上都吃些什么山珍海味?小爷我也要尝上一尝!这念头一出,饥饿感仿佛都化作了胆气,一股混不吝的冒险劲儿直冲脑门。
天色彻底黑透,星月交辉。
成是非溜到皇城根下,施展武当梯云纵,身子便如狸猫般悄无声息翻进去。仗着从小在市井摸爬滚打练就的机警,他竟能巧妙避开一队队提灯巡逻的侍卫,在连绵起伏的琉璃瓦屋顶上小心腾挪。
只是这皇宫实在太大!重重叠叠的宫殿楼阁看得他眼花缭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里面转了大半个时辰,别说御膳房,连个像样的厨房都没找着。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心里那点得意劲儿也被这迷宫似的宫墙磨掉大半,只剩满心烦躁。
这鬼地方比天牢还绕!他嘟囔着,昏头昏脑又跳上一座格外富丽堂皇的大殿屋顶。殿宇恢弘,在月光下宝光隐隐,一看就知道住的是顶重要的人物。可殿外廊下本该站岗的侍卫宫女,此刻竟横七竖八倒了一片,悄无声息透着诡异。
成是非正觉奇怪,就见几个黑影从殿内疾闪而出,个个紧身夜行衣蒙着脸。其中两人肩上还扛着一卷用锦被裹得严实、人形大小的东西!
嘿!真是活见鬼了!成是非差点笑出声,趴在屋顶看得起劲,皇宫大内也有贼敢来?还绑票?看来这大内侍卫也是饭桶!他撇撇嘴心道,管他绑的是谁,关我屁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找我的御膳房去……
他正要扭身离开,远处宫道上一队高举火把、手持钢刀的侍卫已经发现异常。
有刺客——!
快来人!抓刺客!
四面八方呼喝声、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如潮水涌来。无数火把汇成流动星河,迅速朝这边围拢。沉寂宫苑刹那间灯火通明,杀声四起。
要糟!成是非头皮一麻,真他娘倒霉催的!他可跟那些黑衣人没关系,更没兴趣刺杀皇帝,就是个饿着肚子来偷食的小贼。这阵仗,要是被当成同党围住,就算有金刚不坏神功也架不住千军万马!
情急之下他只能将内力催到极致,在附近宫殿屋顶疾掠闪避。下方火光人影晃动,呼喊声越来越近。惶急四顾,目光忽地扫见出事宫殿不远处有座稍小些但同样华美的宫苑。苑外虽也有不少太监侍卫肃立,但众人皆屏息垂手,有意无意远离殿门窗户,脸上神情混杂恭敬与畏怯,仿佛殿里有什么可怕东西。
妙极!成是非心头一喜顾不上细想。眼见追兵将至,他看准一扇半开雕花长窗,身子一缩像泥鳅般悄无声息滑了进去。
殿内温暖馨香,与外间肃杀截然不同。成是非落地无声急扫四周,不由得倒吸凉气。此地显是位极受宠的女子寝殿!脚下波斯地毯厚软如茵。靠墙多宝格上琳琅满目尽是奇珍异宝,更有无数精巧玩物无不透着天家富贵。更奇的是墙上竟悬着几件小巧兵器:一柄寒光闪闪镶宝嵌玉的匕首,一条盘在银架上的考究软鞭,旁边还有张镶金角弓!
乖乖,这主人什么来头?成是非好奇心大起,一时忘了追兵和饥肠。正想凑近细看,殿外廊下忽传来清脆娇音,带着几分慵懒呼奴唤婢之声已近在门外。
不妙!快躲!成是非登时大急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殿内乱转。
紫檀雕花大床下塞满锦盒毫无空隙、黄花梨嵌螺钿八仙桌四面通透藏不住人、巨大苏绣屏风轻易一眼望穿、紫檀立柜里面华裳堆叠密不透风——
脚步声已到门口,千钧一发成是非瞥见头顶那绘着祥云仙鹤的粗大房梁,他再顾不得许多,提气轻身攀上梁间阴影处。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只见一个穿鹅黄宫装的少女像阵轻快的风般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穿绿衣黄裙梳双丫髻的清秀丫鬟,再后是几个低眉顺眼的宫女。
那少女一进来毫无拘束地伸个懒腰,声音清脆娇憨:啊——可算回来了!累死我啦!她也不用人扶,几步走到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湘妃榻前,身子一软就倒下去,惬意地在柔软皮毛上蹭了蹭脸颊:嗯,真舒服!
成是非伏在梁上居高临下,将那少女容颜瞧得真切。约莫十八九岁,瓜子脸莹白如玉,柳眉弯弯,一双眸子尤其灵动清澈如水,顾盼间神采飞扬。鹅黄宫装似经改制更显腰肢纤细。云鬓间簪饰不多,一支点翠凤簪一枚龙眼大的东珠坠,却处处透着内敛华贵。
她躺舒服了,那绿衣黄裙的大丫鬟已奉上一盏温茶。少女接过啜饮几口递回茶盏,拖长声音慵懒道:小奴——我浑身都酸乏得很呢。
原来这大丫鬟叫小奴,年岁略长约二十出头,神情恭敬,眼底却隐有宠溺。她忙跪坐榻边手法娴熟地为少女揉捏肩腿:公主辛苦了,奴婢给您松快松快。
公主?!成是非心头一跳。乖乖!竟是当今天子的御妹!
恰在此时殿外喧哗声陡然加剧,夹杂金铁交鸣和纷乱脚步。云萝公主微蹙秀眉吩咐道:小奴去看看,外面又闹什么?吵得人心烦。
是,公主。小奴应声而出。先对殿外几个探头探脑面带惶急的侍卫低声呵斥令其噤声退远,方才细问。
她很快回来,声音带了几分紧张:启禀公主听闻……是有刺客潜入宫中,侍卫们正全力搜捕呢。
刺客?!云萝公主一听非但毫无惧色,那双眸子反而瞬间亮起。她从榻上弹起,拍手笑道:刺客?好哇!妙极了!闷了这么多天,总算有件新鲜事!小奴,快取我的鞭子来!本公主要去抓几个刺客来玩玩!
小奴似乎早习惯公主这般跳脱脾性,只熟练地微伸玉臂虚拦,柔声劝道:公主且慢。那些贼人若非得手,便早也见机溜了。此时出去怕是连影儿也摸不着了。
云萝听她这般说小嘴顿时撅起,悻悻然坐回榻上抓起软枕泄愤般捶打:好不容易来了几个胆大的,能抓来问问江湖趣事,怎么溜得这般快!没劲!真没劲!
梁上的成是非看得目瞪口呆。
他听过些评书,心中的公主或端庄娴雅或骄横跋扈。何曾想皇帝老子的亲妹,竟是这般娇憨烂漫的姑娘?
他望着底下那因失了而气鼓鼓的绝色公主,心里美滋滋地盘算:原来她是皇帝老儿的妹子,怪道生得这般天仙模样。这性子比那些扭捏的闺秀有趣多了!要是……要是能讨来做我媳妇儿……
他脑中幻想着带着这快活小鸟般的人儿闯荡江湖,只觉那日子神仙也不换。
他正自想得出神,身子略松,方才仓促间没能完全收束的那角破烂衣襟,被殿内不知何处拂来的一缕微风悄然撩动,自梁间阴影处垂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