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残酷性,从来不是体现在地图上光标的消失或阵地的得失,而是由一个个具体生命的消逝或残缺来最终定义的。当赫克托集团被迫收缩防线,集中力量守卫核心区域时,第一波全面冲击所带来的真正代价,开始以最沉重、最具体的方式,呈现在陆少华和所有幸存者面前。
“龙宫”的临时停尸间
最初传来的,是冰冷的数字。
“北三号公路防线后撤过程中,阵亡四人,重伤七人,轻伤无法统计。”
“东部‘哨站’酒吧…无人生还。确认包括负责人胡安在内,十八人全部战死。”
“‘骡子’运输站…找到三具遗体,其余十五人失踪,推定死亡。”
“第七街区防御战…阵亡两人,重伤三人。”
李俊用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将各条战线汇总来的伤亡数字念出。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指挥中心里,除了仪器的嗡鸣,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这些数字中,有些是赫克托集团的老成员,有些是陆少华接手后招募的新血,还有些是像“山猫”、“卡洛斯”这样核心队员的直接下属。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在“龙宫”吃过饭,开过会,甚至和陆少华开过玩笑。
但数字很快被具体的人名和面孔所取代。
后院那间原本用来储存冷冻食材的冷藏库,被临时改造成了停尸间。当第一具被白色裹尸布覆盖的遗体由满身血污、神情麻木的队员抬进来时,沉重的现实感才猛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索菲亚和她临时组建的医疗辅助小组负责接收和辨认。她颤抖着手,揭开裹尸布,露出下面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庞。那是罗德里戈,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性格开朗,是餐馆的老顾客,后来因为家境贫寒被陆少华招募进来,负责一些外围的放哨工作。他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开放性伤口,几乎被子弹撕碎。
“是罗德里戈…”索菲亚的声音带着哭腔,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在本子上记录下名字。她记得他上周还憨笑着问她,等这次“麻烦”过去,能不能教他做红烧肉,他想做给妈妈吃。
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裹尸布不断被送来,很快,冰冷的库房地面上就排列了十数具遗体。有些面目全非,只能通过身上的纹身或残留的证件辨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死亡特有的冰冷气息。
一个被送来的重伤员在临时手术台上没能挺过去,医生摇了摇头,默默盖上了白布。他是“山猫”小队的一名突击手,外号“野牛”,以力大无穷和悍不畏死着称。就在几小时前,他还生龙活虎地扛着机枪压制敌人。
伊莎贝拉站在指挥中心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她没有勇气下去看那片惨状,但每一次抬上来的担架,以及索菲亚压抑的啜泣声,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这些人的抚恤金、安家费,将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但更沉重的是心理上的冲击。这些人,某种程度上,是为她和陆少华的战略而死的。她的金融模型和风险评估报告里,从未也无法计算出这种代价。
前线传来的噩耗
通讯频道里,不再仅仅是战术汇报,开始夹杂着压抑的悲鸣和愤怒的咆哮。
“老大!‘猴子’…‘猴子’他为了掩护我们后撤,被狙击手打中了…脑袋开花了…妈的!妈的!”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频道里嘶吼,那是卡洛斯小队的一名成员。
“猴子”是队里的通讯专家,个子瘦小,却极其灵活聪明,最喜欢模仿各种动物叫声来调节紧张气氛。
频道里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卡洛斯沙哑而压抑的命令:“闭嘴!控制情绪!记住他的位置,我们迟早要回去把那个狙击手的眼珠子挖出来!现在,继续执行命令!”
但所有人都听得出,这位硬汉的声音也在颤抖。
另一条讯息来自赫克托本人,通过加密线路直接联系陆少华。这位教父级的人物声音听起来苍老而疲惫:“华,我刚收到消息…陪伴了我十二年的老保镖,迭戈…在庄园最后的防御战中,为了替我挡子弹…牺牲了。他看着我女儿长大…” 赫克托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这笔血债,我们必须用海湾集团十倍、百倍的人命来偿还!”
这些消息,一字不落地通过扬声器回荡在指挥中心。每一个熟悉的名字被提及,都让气氛更加凝固一分。这些不是陌生人,他们是战友,是酒友,是一起扛过枪、流过血的兄弟。
陆少华的重量
陆少华始终站在指挥台前,如同一尊雕塑。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他继续下达着指令,调派预备队填补防线缺口,命令后勤小组加快弹药补给,询问重伤员的救治情况。他的声音平稳、清晰、高效,没有丝毫动摇。
仿佛那些不断累积的死亡报告,只是一份份需要处理的数据。
但站在他侧后方的李俊,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些细节:陆少华撑在控制台边缘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他每次眨眼的时间,比平时长了零点几秒;当听到“猴子”牺牲的消息时,他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李俊知道,陆少华不是没有感觉。他正在用惊人的意志力,将所有的情绪——悲痛、愤怒、自责、恐惧——全部强行压入内心深处那座冰冷的熔炉,转化为维持绝对理智和指挥效率的燃料。此刻,他不能垮,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脆弱。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的任何一丝动摇,都会导致本就濒临崩溃的士气彻底瓦解。
他承担着最大的压力,也背负着最沉重的死亡责任。
在一次短暂的通讯间隙,陆少华转过身,对李俊低声说:“幽灵,记录所有牺牲者的名字和家庭信息。战后,我们必须确保他们的家人得到最好的照顾和足额的抚恤。这是我们的责任。”
“明白,华哥。”李俊郑重地点头。他从陆少华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痛楚。
陆少华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上面显示着敌人正在重新集结,准备发动新一轮进攻的迹象。他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如刀。
“他们以为流血会让我们恐惧。”陆少华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指挥中心每个人的耳中,“他们错了。兄弟的血,只会让活着的人更加锋利。”
他按下全军通讯按钮,声音通过电波,传达到每一个坚守在阵地上的队员耳中:
“所有人都听到了。我们失去了兄弟,失去了朋友。我们都很痛,都很愤怒。”
“但哭泣和咆哮,留给以后。现在,把你们的痛和怒,给我压进枪膛,顶在刀尖!”
“我们要用敌人的血,来祭奠我们的兄弟!我们要让他们为每一滴我们流下的血,付出十倍的代价!”
“各单位,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为了逝者,为了生者,战斗!”
没有激昂的呐喊回应,通讯频道里是一片死寂的沉默。但这沉默之中,却蕴含着比任何口号都更加可怕的决心和杀意。悲伤正在被淬炼成仇恨,恐惧正在被锻打成钢铁般的意志。
陆少华转过身,再次成为那个冷酷无情的战争机器指挥官。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变得和蒂华纳的夜色一样,冰冷而坚硬。
伤亡已经出现,但战争,还远未结束。复仇的火焰,才刚刚开始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