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蒂华纳特有的、带着些许咸腥气息的薄雾,洒在“龙宫”中餐馆焕然一新的门面上。经过连日来近乎不眠不休的精心准备和秘密加固,这家一度在夜间遭遇侵袭的餐馆,此刻正以最饱满的姿态迎接它的正式开业。
前一天被打碎的玻璃窗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加装了内侧坚固金属格栅和防爆膜的崭新玻璃,既透亮又安全。临街的窗户上方,悬挂起两串长长的、噼啪作响的红鞭炮——这是陆少华特意托人从华人社区弄来的,为了增添喜庆,也为了用这震耳欲聋的响声,驱散一些盘踞在此地的晦气和窥探的目光。
餐馆门口支起了一个红色的充气拱门,上面贴着金色的“开业大吉”字样。两侧摆满了附近商户和少数得知消息的华人朋友送来的花篮,五彩斑斓的鲜花与翠绿的植物为这条略显破败的街道注入了一股鲜活的生命力。一块用中英文和西班牙语写着“盛大开业,全日八折,酒水免费”的醒目招牌立在最显眼的位置。
陆少华站在门口,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式立领衬衫,深色的布料衬得他身形挺拔。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而不失稳重的笑容,迎接着陆续到来的客人。但若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那双深邃的黑眸深处,依旧保持着鹰隼般的警觉,视线不时扫过人群,掠过街角,评估着每一个细节。昨晚的遭遇战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提醒他表面的繁华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伙计迭戈和索菲亚也换上了干净整洁的工作服,忙碌地穿梭在已经座无虚席的堂食区和新开辟的露天座位之间。迭戈憨厚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手脚麻利地端茶倒水,招呼客人。索菲亚则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和甜美的笑容引导着顾客,她今天特意将金色的长发盘起,显得更加干练。
厨房里,炉火正旺。陆少华聘请的另一位来自中国南方的老师傅正带着两个本地帮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炒勺与铁锅碰撞出富有节奏的声响,浓郁的菜香如同无形的诱惑,弥漫在空气中,勾引着过往行人的食欲。
“老板,恭喜发财!”老华侨陈伯拄着拐杖,第一个赶来捧场,他紧紧握住陆少华的手,眼中满是欣慰,“看到你这店搞得这么红火,真好,真给我们华人长脸!”
“谢谢陈伯,快里面请,给您留了靠窗的好位置。”陆少华笑着将老人迎进去,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这种来自同胞的真诚祝福,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暂时冲淡了周遭的危机感。
很快,餐馆里便人声鼎沸。好奇的本地居民、在附近工作的工人、被折扣吸引的学生、以及一些听闻风声前来尝鲜的华人侨胞,将不算太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杯盘交错声、谈笑声、以及后厨传来的爆炒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
陆少华并没有一直待在门口。他时而走进厨房,检查菜品的质量和出餐速度,亲自掌勺烹饪几道招牌菜,确保口味地道;时而在大堂里与熟客寒暄几句,听取反馈。他的举止从容不迫,应对得体,完全是一个敬业且精明的餐馆老板形象。
然而,他的感官始终处于半激活状态。耳朵捕捉着各种语言的交谈片段,眼睛的余光留意着每一个进出餐馆的人。他注意到几个穿着花哨衬衫、眼神游移的年轻人坐在角落,低声交谈着,不时看向收银台的方向。他也看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膜,久久没有动静。
“迭戈,”陆少华趁隙低声对忙碌的伙计吩咐,“留意角落那桌穿花衬衫的年轻人,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常举动,不要冲突,立刻到厨房告诉我。”
“明白,老板!”迭戈神色一凛,郑重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后腰的一根沉重的擀面杖——这是陆少华允许他携带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工具”。
开业活动的高潮出现在中午时分。陆少华准备的几头现烤的乳猪出炉,金黄油亮的脆皮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被隆重地抬到店门口展示、分切。这一充满中国特色的美食立刻引起了轰动,排队领取免费品尝样品的人群一度阻塞了人行道。
就在这喧闹的顶点,一辆熟悉的黑色SUV缓缓驶来,停在了不远处。车门打开,“疯狗”马科斯带着两名手下走了下来。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嚣张皮衣,而是换了一件看起来稍微“文明”些的 polo 衫,但眉宇间那股戾气依旧难以掩饰。
人群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喧闹声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几分。不少本地人都认出了马科斯,眼神中流露出畏惧,下意识地让开道路。
陆少华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主动迎了上去,仿佛迎接一位普通的贵客。
“马科斯先生,欢迎光临。”陆少华用流利的西班牙语说道,语气不卑不亢。
马科斯上下打量着餐馆热闹的景象,又瞥了一眼那坚固的新窗户和隐约可见的内部格栅,嘴角扯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生意不错啊,华老板。看来前几天的小麻烦,并没影响到你。”
他特意加重了“小麻烦”几个字,目光锐利地盯着陆少华,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破绽。
陆少华淡然一笑,仿佛真的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开门做生意,总会遇到些磕磕绊绊。重要的是问题解决了,日子还要继续过。马科斯先生今天能来,就是给我陆少华最大的面子。里面请,我让人准备了最好的位置和酒菜。”
他这番应对滴水不漏,既暗示了自己已妥善处理了入侵事件,又表现出不愿深谈、专注于眼前生意的态度,同时还给了马科斯足够的台阶。
马科斯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陆少华的肩膀(力道不轻),“好!说得好!赫克托先生听说你今天开业,特意让我送来一份贺礼。”他示意手下递上一个沉甸甸的红包。“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这举动看似祝贺,实则更是一种试探和宣示——我知道你这里发生的事,我的人来过,现在我又来了,而且代表着赫克托。
陆少华面色如常地接过红包,入手的分量让他知道金额不小。“多谢赫克托先生,多谢马科斯先生。这份情谊,我记下了。”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足够低,但眼神平静无波。
他亲自将马科斯三人引到预留的、位置最佳且便于观察整个大堂的卡座,吩咐索菲亚送上最好的酒水和精心制作的菜肴。整个过程,陆少华表现得像一个无可挑剔的主人,但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他清楚,马科斯的到来,绝不是单纯为了吃饭道贺。
果然,酒过三巡,马科斯挥退手下,压低声音对作陪的陆少华说道:“华老板,你是个聪明人。上次那个不懂规矩的家伙,赫克托先生已经处理了。他让我带句话:蒂华纳这地方,想安安稳稳赚钱,光靠一把好厨艺和几扇结实窗户,是不够的。需要朋友,需要…靠山。”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少华,等待着他的回应。
陆少华心中冷笑,果然图穷匕见。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借着这个动作飞快地思考。直接拒绝是危险的,但轻易答应则会陷入被动。
“马科斯先生,赫克托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陆少华放下茶杯,语气诚恳,“我陆少华初来乍到,能在这站稳脚跟,离不开各位朋友的帮衬。只是,我这人习惯了一步一个脚印,餐馆刚起步,琐事繁多,恐怕暂时还难以为赫克托先生这样的大人物分忧。还请理解。”
他再次强调了自己“餐馆老板”的身份和“刚起步”的现实,婉拒的同时,也留下了未来“可能合作”的活话,没有把路堵死。
马科斯眯了眯眼,对陆少华的滑不溜手似乎有些不满,但也没立刻发作。他哼了一声:“机会不等人,华老板。蒂华纳的天气,说变就变。你好自为之。”说完,便不再多言,专心吃起菜来,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始终笼罩在桌面上。
这顿饭,在马科斯的存在下,吃得暗流涌动。直到他们酒足饭饱离开,餐馆内的气氛才重新轻松起来。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龙宫”的灯火通明,成为了街区最亮眼的存在。一天的忙碌接近尾声,营业额远超预期,员工们虽然疲惫,但脸上都带着喜悦。
陆少华独自站在二楼的办公室窗前,俯瞰着楼下渐渐散去的人流和远处蒂华纳斑斓而危险的夜景。白天开业的热闹和成功,并不能完全驱散他心头的阴霾。马科斯的到访和最后的警告,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
他知道,“龙宫”的盛大开业,只是一个开始。它成功地吸引了眼球,站稳了第一步,但也无疑将自己更清晰地暴露在了各方势力的视野中。赫克托集团的拉拢和威胁近在眼前,潜在的敌对势力也可能在暗中窥伺。
他将餐馆打造得固若金汤,但真正的挑战,往往来自于看不见的角落和复杂的人心。
“树欲静而风不止…”陆少华用中文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框。他转身,看向墙上挂着的一幅中国书法,上面是他亲手写下的四个大字:“潜龙在渊”。
现在,龙已现鳞爪,但离腾飞九天,还差得远。而深渊之下的暗流与猎手,已经蠢蠢欲动。
盛大的开业庆典,在陆少华眼中,更像是吹响了下一场更激烈、更残酷博弈的号角。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退路,早已在踏上这片土地时就已经断绝。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厨房:“迭戈,打烊后让大家留一下,今天辛苦,我请大家吃宵夜。还有,通知所有人,从明天起,轮班守夜,加强警戒。”
热闹过后,是更深的夜,和必须独自面对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