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天气并未立刻回暖，反而像是为了印证这个节气的深意，寒意愈发彻骨。北风更加凛冽，清晨的霜冻厚重得如同撒了一层细盐，窗上的冰花结得愈发繁复精致，需要用力才能刮开一小片视野。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难得见到阳光，即便偶尔露面，也是苍白无力，很快便被铅灰色的云层吞没。日子仿佛被冻住了，缓慢而凝重。
周六是冬至后的第一天。早晨，楚颜在厨房的日历上，在“冬至”下面那个小小的“一九”字样上，用红笔画了一个轻轻的勾。季晨熙好奇地凑过来看。
“妈妈，这个‘一九’是什么意思？”他指着日历问。
楚颜放下笔，拉着儿子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萧索的冬景，柔声解释：“这是我们古人传下来的智慧，叫‘数九’。从冬至这天开始，每九天算一个‘九’，一共九个‘九’，八十一天。数完‘九九’，寒天就过去了，春天就来了。‘一九二九不出手’，就是说现在是最冷的时候，冷得手都不想伸出来。”
“数九？”季晨熙眨巴着眼睛，对这个充满节奏感和期待感的说法产生了兴趣，“像数数一样，数到八十一天，春天就真的来了吗？”
“是啊，”楚颜点点头，“就像做一个长长的、有盼头的倒数。每过一天，离温暖就更近一步。”
这个“数九”的概念，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季晨熙的心田。他不再觉得冬天是漫无边际的寒冷，而是一段可以被丈量、被期待的时光。吃完早饭，他跑到自己的书桌前，拿出那张画着“暑假战略地图”的卡纸，翻到背面，拿起尺子和铅笔，工工整整地画了起来。
他先画了一个大大的、分成九格的表格，每格里又细分成九个小格。然后在最上面写上“数九盼春图”几个大字。他在第一个小格里，郑重地写下了日期，并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戴着围巾和手套的火柴人，代表“一九”的寒冷。
楚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她看到儿子脸上那种专注而虔诚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从那天起，季晨熙多了一个雷打不动的“任务”——每天睡前，在“数九盼春图”上对应的小格里画一个标记。有时是一朵小小的、六瓣的雪花，代表当天很冷；有时是一个浅浅的、黄色的太阳，代表那天见到了难得的阳光；有时是一颗嫩绿的芽，代表他想象中泥土下正在积蓄的力量；有时只是一个小小的、代表完成的勾。
他画得很认真，每次画完，都会盯着那张图看一会儿，小手指顺着已经画满的格子向后数，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二十八、二十九……还有五十二天……” 他的眼神里，没有不耐烦，而是一种平静的、笃定的期待，仿佛透过这小小的方格，能清晰地看到春天一步步走来的足迹。
一天晚上，楚颜哄他睡觉时，季晨熙忽然搂住她的脖子，小声问：“妈妈，我们等爸爸，是不是也可以‘数九’呢？”
楚颜的心微微一颤，柔声问：“宝贝想怎么数呢？”
季晨熙仰起小脸，在昏暗的夜灯下，眼睛亮晶晶的：“爸爸答应过我，等我戴上红领巾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看我。李老师说，我们明年‘六一’儿童节的时候，表现好的同学就可以戴红领巾了。现在到明年‘六一’，是不是也有很多天？我们可以像数九一样，一天一天数过去，数到了，爸爸就回来了！”
孩子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楚颜全身。她紧紧抱住儿子，声音哽咽：“对……对！宝贝……我们也可以‘数九’……数着日子等爸爸……每过一天，离爸爸回来就更近一天……”
从那天起，季晨熙的“数九盼春图”仿佛有了双重的意义。他依旧每天画着天气的符号，但在他心里，每一个被划掉的日子，不仅意味着向春天靠近了一步，也意味着离那个重要的承诺——戴上红领巾、爸爸归来——更近了一步。
他不再频繁地提及等待的漫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日复一日的积累感。那枚“平安方向牌”依旧贴肉戴着，但他抚摸它的动作，少了一丝探寻，多了一份确认，仿佛在核对一个无声的计数。它不再仅仅是指向南方的指针，更像是一个记录仪，默默见证着时间的流逝和希望的累积。
冬至后的日子，依旧寒冷。但季晨熙的心里，却仿佛生起了一盆小小的、温暖的炭火。这火，由一个个被认真数过的日子添柴，由那个清晰的、充满仪式感的终点鼓风，静静地燃烧着，驱散着冬日的严寒和等待的彷徨。
晚上临睡前，他的“每日汇报”也带上了“数九”的节奏感和踏实感：
“报告爸爸！今日已完成‘冬至后日常数据记录’（数九第一天）。‘倒计时系统’已启动并稳定运行，当前‘剩余等待周期’清晰可计。‘战略储备’（耐心与期盼）随日期递减而同步增长。‘平安方向牌’功能扩展：现兼任‘高精度时间计数仪’与‘终点确认信标’，确保‘归期倒计时’无误，并持续强化‘终点存在性’认知。总体评估：等待进程已进入‘可量化、有预期’新阶段，士气稳定，信心饱满！over！”
汇报完毕，他安然入睡。窗外，北风依旧呼啸，冬夜漫长。但季晨熙的心中，却有一条由八十一个方格铺成的、通往春天的路，路的尽头，站着爸爸温暖的身影。那枚“平安方向牌”，在孩子的世界里，又一次完成了意义的升华——它不仅是方向的指引，更是时间的刻度，是希望的累加器，无声地计数着，也见证着，每一个奔向团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