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道痕迹,在泥泞中交错,仿佛是大地裂开的掌纹,预示着一场与天争命的豪赌。
雨水顺着沟壑蜿蜒而下,像无数条试探命运的触手,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踩上去,烂泥从脚趾缝里挤出,冰凉黏腻。
老梁抬起头,浑浊的眼球里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他指着图上的一点,声音沙哑却坚定:“这里,地势最低,水往低处流,暴雨一来,整个生活区就是个大水盆!不想咱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家被泡烂,就得抢在老天爷发怒前,给它挖出一条活路!”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带着铁锈般的粗粝感,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不仅仅是一张图,这是一份战书。
李默只看了一眼,心脏便猛地一沉。
他看到了图中那条贯穿全域的主排水渠,如同一条主动脉;看到了无数分支的暗管,如同密布的毛细血管;更看到了末端那个用以沉淀缓冲的蓄水池,那是整套系统的心脏。
三级排水,环环相扣,大胆而精妙!
“老梁,这事,你说了算!”李默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握住老梁粗糙的手——那手掌布满裂口,茧子厚得像树皮,一碰就扎人。
“要人给人,要物给物!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这条活路!”
一声令下,十名最壮实的民工跟着老梁冲进了雨幕。
没有专业的挖掘机,只有一把把磨得锃亮的铁锹。
三日三夜,他们成了泥人。
雨水顺着安全帽边缘淌下,打湿了衣领,贴在后颈上,又冷又痒。
铁锹一次次砸进泥浆,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像大地在呻吟。
汗水混着雨水,从额头流进眼角,又咸又涩,睁眼都像被针扎。
手掌磨破了,血混着泥水糊在锹柄上,一握一滑,却没人松手。
他们不是在挖一条沟,而是在用血肉之躯,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刻下一道生机。
废弃的油桶被他们敲敲打打,变成了简易却实用的检查井,立在沟渠的关键节点上,像一个个忠诚的哨兵。
金属桶身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映着灰蒙蒙的天光,偶尔还滴答作响,像是在回应地下的水流。
当最后一铲泥土被抛上岸,一条崭新的沟渠系统如巨龙般盘卧在板房区旁时,所有人都累瘫在地。
有人仰面躺着,任雨水打在脸上,胸膛剧烈起伏;有人蜷着腿,手指抽筋般颤抖。
李默看着这条凝聚了心血的生命线,郑重地对众人说:“这条渠,以后就叫‘老梁渠’!”
工地上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笑声中带着疲惫后的畅快。
人群中,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工人,也是跟着老梁挖了三天三夜的汉子,突然用手背抹着眼睛,通红的眼眶里泪水打转,声音哽咽:“我……我王大栓挖了一辈子沟,给公家挖,给老板挖,数都数不清……这辈子,头一回,头一回有条沟,是用咱工人的名字叫的……”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种滚烫的情绪在每个人胸口奔涌。
水患刚平,人病又起。
工地东头的临时医疗点,小周医生挂出了“二十四小时接诊”的牌子。
木牌被雨水打湿,字迹微微晕开,像她眼下的青黑。
第一天,她就像个陀螺,连轴转了二十个小时,接诊了整整三十七人。
有被开水烫伤胳膊的厨工,皮肤泛着刺目的红,一碰就嘶嘶抽气;有淋雨后高烧不退的年轻人,躺在简易床上牙齿打颤,额头发烫;还有几个面色蜡黄、小心翼翼询问孕期反应的准妈妈,说话时手指绞着衣角,眼神躲闪。
小周医生很快发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很多人宁愿忍着、扛着,也不敢踏进医疗点一步。
她拦下一个捂着肚子路过的工人,对方眼神躲闪,支吾了半天,才低声说:“小毛病,忍忍就过去了……看病,费钱。”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小周心上。
她把情况报告给李默,李默听完,二话不说,拿起工地的大喇叭,声音传遍了整个生活区:“我宣布两条规定!第一,所有在医疗点工作的医护人员,工分双倍计算!第二,所有工人的工分,不止能换物资,还能兑换‘药费券’,本人和直系亲属看病,都能用!”
消息一出,人群骚动。
工分,那是他们用汗水一滴滴换来的命根子,现在,它竟然还能给家人换来健康。
第二天清晨,医疗点门口破天荒地排起了长队。
晨雾未散,人们裹着旧棉袄,脚边是补丁摞补丁的胶鞋,鞋底还沾着昨夜的泥。
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脸蛋烧得通红的孩子,局促不安地站在队尾。
孩子的小手滚烫,呼吸急促,她不时低头用脸颊试温,眉头紧锁。
轮到她时,她颤抖着双手,递上一个缝补得整整齐齐的工分本,声音细若蚊蚋:“周医生,我……我男人的工分,能给我娃看病吗?”
小周医生接过那本沉甸甸的本子,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个男人在烈日和尘土中付出的每一分力气——每一笔都像刻上去的,墨迹深浅不一,却一笔不落。
她抬起头,看着那位母亲焦虑又期盼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无比轻柔,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能。在这里,这本子,比钱硬。”
母亲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默城的名声,像长了翅膀,连武汉的同行都闻风而来。
张有才带着他的精英团队,准备了一沓子问题,想学习默城惊人的建设效率。
他开口就要图纸,闭口就是数据。
李默却笑了笑,摇摇头:“张总,图纸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带你走走,看三户人家。”
第一户,夫妻俩都在工地上开塔吊,是双职工。
他们的孩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正在不远处的“临时学堂”里跟着支教老师大声念着“鹅鹅鹅”。
孩子的声音清脆,带着方言的尾音,像风铃在雨后摇晃。
夫妻俩脸上虽有疲惫,但眼神里满是安稳——那是一种久违的、不必为明天发愁的踏实。
第二户,住着一位腿有残疾的父亲。
他不能上工地,李默便给他安排了修补工具和鞋子的活计,同样可以赚工分。
那间小小的板房里,最显眼的是一面墙,上面用胶带整整齐齐地贴满了十几张奖状,全是他儿子从学堂带回来的。
老人一边敲打着锤子,一边指着那面墙,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
锤子敲在铁砧上,发出“叮——叮——”的清脆回响,像在为孩子的未来打节拍。
第三户,是一个单亲妈妈。
刚来时,她从不敢大声说话,见谁都低着头。
梅姐的“妈妈帮帮团”拉着她,教她烧菜,带她聊天。
后来,她负责的那个材料小组,每次都完成得又快又好,前几天,被工友们票选成了小组长。
李默带张有才到时,她正叉着腰,指挥着几个大男人卸货,嗓门洪亮,神采飞扬。
她说话时,袖口沾着石灰粉,但眼神亮得像灯。
走完这三户人家,张有才彻底沉默了。
他带来的团队还在热烈讨论着默城的施工管理和供应链,他却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默城那惊人的效率和凝聚力从何而来。
他转过身,对着李默,深深鞠了一躬,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撼和敬佩:“李总,我懂了。你建的不是一排排冰冷的房子,你是在建一个……一个能让咱们这种漂泊在外的人,敢抬头、挺直腰杆活着的地方。”
那天晚上,张有才彻夜未眠。
他扔掉了自己准备的所有问题,摊开一个全新的笔记本,在第一页郑重写下:《默城2.0建设手册》,第一章,标题是:“人心,是最坚固的地基。”
人心的凝聚,在夜晚的公共厨房里,升腾到了极致。
梅姐组织的“妈妈帮帮团”成了工地上最温暖的一道风景。
她们每晚轮流帮厨,把自己从老家带来的腌菜、腊肉、风干鱼都贡献出来,灶火映红了她们的脸颊,锅铲翻动间,油香、酱香、辣椒香层层叠起,勾得孩子围在门口探头探脑。
天南海北的口味汇聚一堂,竟拼凑出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百家饭”。
孩子们端着碗,围坐在一张张拼起来的长桌边,笑声和饭菜的香气一起飘出好远。
有人咬下一口腊肉,油脂在唇边发亮;有人喝汤时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放下碗。
看着这番景象,苏晓芸眼睛一亮,提议道:“咱们干脆定个规矩,以后每月初一,都办一场‘共造家宴’,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起热闹热闹!”
提议一出,全场欢呼。
第一场“共造家宴”如期而至。
那天,比过年还热闹。
就在大家推杯换盏之际,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身影,端着一坛酒,慢慢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那位孤寡老人,来工地很久了,平时从不与人交流,总是独来独往。
他把那坛自家酿的米酒放在桌子中央,浑浊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瓮声瓮气地说出一句话:“我……我活了六十多年,今儿个,头一回……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家’里人。”
全场瞬间寂静,连孩子们的嬉闹声都停了。
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经久不息。
就在掌声最热烈的那一刻,李默的脑海中,一道璀璨的金光轰然炸裂!
【主线任务3-7:聚沙成塔,凝心为城,进度:48%!】
【恭喜宿主!
获得阶段性奖励:基建任务面板3.0(解锁‘跨区域资源调度’权限)!】
【系统提示:城未建成,人心已至。】
李默站在新刷上蓝白油漆的板房屋顶下,望着远处操场上,孩子们像一群快乐的小鸟在追逐奔跑。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林诗雨的来电,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和紧张:“李默,港商那边敲定了,下个星期就到。他们点名要看你这个‘新型务工人员社区’的实际运营情况。”
李默的目光,穿过那些鲜活的笑脸,望向远方的天际线。
他轻声对着电话说道:“好,让他们来。也该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一座‘活’出来的城。”
而在千里之外的广州,一间小小的出租屋内,徐文斌正激动地将一段视频上传到一个刚刚兴起的民间建筑论坛上。
视频的画面,正是那场热气腾腾的“默城家宴”,标题被他用加粗的字体,一字一字地敲了上去:《我们不是蝼蚁,我们有家》。
远方的网络上,一场舆论的风暴正在酝酿。
近处的港岛,资本的审视目光已经投来。
但李默的视线,却越过这一切,落回了脚下这片刚刚有了魂魄的土地。
他深吸一口夜晚的凉气,空气中混杂着泥土、汗水和饭菜的余香,那是独属于这里的、家的味道。
他拿起对讲机,摁下了通话键。
夜色中,他的声音不再是简单的指令,而像是一声集结的号角,沉静,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传向了工地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