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七夜,三台数控镗床的轰鸣声,成了启航技术车间里最动听的交响乐。
那声音如金属的脉搏,低沉而有力,穿透铁皮屋顶,在清晨的薄雾与深夜的寒意中持续震颤,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呼吸。
油污混着金属碎屑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工人们的手掌被震得发麻,耳膜嗡鸣不止,可他们却在这片轰鸣中听出了希望的节拍——这不再是濒死工厂的呻吟,而是生命复苏的律动。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默会趁热打铁,将雪片般的订单揽入怀中时,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决定——停机。
“小李老板,这……这是为啥啊?机器跑得好好的,订单都在外头排着队呢!”安建国第一个冲过来,满脸的焦急和不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像是怕刚燃起的火苗又被无情掐灭。
他身后的工人们也纷纷围拢,眼神里写满了困惑。
有人攥紧了扳手,指节发白;有人低头看着脚下积年的油渍,仿佛那上面还映着七天来每一圈齿轮转动的轨迹。
这七天的连续运转,不仅证明了机器的可靠,更让他们重新找回了身为技术工人的尊严和价值,正干劲十足的时候,怎么就踩了刹车?
李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平静地走到其中一台镗床前,用手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外壳,那上面还残留着机器运转时的余温,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像触摸一头沉睡猛兽的脊背。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系统界面的金色文字,心中已有决断。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位工人布满油污却充满期待的脸。
“安师傅,各位师傅,这三台机器,我们修好了,也验证了能用。但我们只知道它能用,却不知道它为什么能用,还能用多久,下一次会在哪里出问题。”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铁板,激起无声的回响,“从今天起,我们的任务不是接单,而是把它们……拆开。”
“拆开?!”安建国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
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拼凑起来的心血,现在又要拆成一堆零件?
“对,拆开。”李默的语气不容置疑,指尖轻敲镗床基座,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我们要对每一个部件进行精密的测绘,记录下它的尺寸、公差、磨损程度、材料成分。安师傅,你来带队,我们要为这三台机器,建立起独一无二的‘数字档案’。”
工人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头摩挲着手套上的破洞,有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工具包里的游标卡尺。
虽然不理解,但出于对李默的信任,他们还是拿起了工具。
扳手与螺栓碰撞的清脆声在车间里响起,像一场沉默的仪式拉开序幕。
而李默,则在同一时间调出了脑海中的系统界面。
随着工人们开始对第一台镗床进行拆解,一行金色的文字在界面上缓缓浮现:
【系统权限升级:设备性能优化权限已激活】
【可生成模块二:《定制化维护周期建议》】
果然如此!
李默心中涌起一阵狂喜,血液在耳中奔流如潮。
他真正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三台机器本身,而是通过修复它们,解锁系统的更高权限。
这才是他真正的核心竞争力,是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复制的壁垒——一种让任何废铜烂铁都能脱胎换骨、并且“听话”的恐怖能力!
他看着工人们在安建国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拆解、测绘、记录,每一个数据都通过他的双眼被系统同步吸收、分析。
金属零件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油渍在图纸上留下斑驳印记,安师傅粗糙的手掌抚过主轴轴承,嘴里喃喃:“这磨损……比我想的轻。”
李默意识到,青阳县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里,有无数因为缺少这种“听话”能力而闲置、报废的设备。
它们不是废铁,它们是一座座等待被唤醒的金矿。
当晚,在车间角落那张简陋的办公桌上,李默奋笔疾书,一份名为《启航技术托管服务协议》的草案雏形初现。
协议的核心简单粗暴:企业提供闲置设备,启航负责技术改造、维护和运营,最终收益按比例分成。
他要做的,不是卖设备,不是修设备,而是输出一整套“变废为宝”的解决方案。
就在他的宏伟蓝图即将展开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索。
苏晓芸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无奈。
“李默,坏消息。”她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县发改委的‘技改试点专项资金’马上就要拨付了,我帮你争取了名额,但硬性条款刚刚下来,要求申报单位必须具备‘连续两年盈利记录’。”
这个条款如同一道天堑,瞬间将青阳县绝大多数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民营企业排除在外,启航技术自然也不例外。
李默的眉头仅仅皱了一下,便迅速舒展开来。
他没有丝毫气馁,反而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那是三台镗床修复后,首单客户支付的回款凭证,以及一份热情洋溢的好评信。
他抬头看向正在一旁擦拭工具的王建国,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王哥,你名下那个‘建国五金加工点’,注册有三年了吧?”
王建国被问得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啊,三年了。就是个空壳子,当初为了方便接点零活办的,就头两年缴了点税,后来就没管了。”
“缴过两年税?”李默的眼睛一亮,笑容愈发灿烂,“够了。王哥,明天开始,它就是我们启航的‘运营主体’了。”
王建国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苏晓芸却瞬间明白了李默的意图,美眸中闪过一丝震惊和赞叹。
这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李默在脑中推演了十几种路径,最终选中了最稳、最巧、最不留痕迹的一条——既规避门槛,又守住技术核心的独立性。
这手“壳资源置换”玩得实在太漂亮了!
就连后来听闻此事的林诗雨,都忍不住打来电话,语气里带着她一贯的清冷,却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激赏:“李默,你这哪里是在做生意,你分明是在下棋。”
然而,这步棋,也很快引来了对手的反扑。
消息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传到了县机械协会。
那位对李默屡次发难的秘书长,这次抓住了“建国五金加工点”这个看似薄弱的环节,联合税务所,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加工点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突击检查。
理由冠冕堂皇:“涉嫌利用空壳公司进行关联交易,短期内产生不正常暴利,存在偷税漏税嫌疑。”
一时间,风声鹤唳。
几辆印着“税务”字样的车直接开到了启航技术的门口,车门开合的金属撞击声、对讲机的杂音、人群的窃语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无声的审判。
秘书长站在人群外,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冷笑,仿佛已看到李默跪地求饶的场面。
但李默的表现,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面对来势汹汹的检查组,他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主动敞开车间大门,将一本本清晰明了的账册摆在了桌上。
每一页纸都平整无褶,每一行字都工整清晰,每一张发票都附有客户签章。
“各位领导,各位乡亲,”李默的声音通过一个简易扩音器传遍全场,带着金属般的坚定,“我们启航,现在借用‘建国加工点’的名义运营,是因为我们资历浅,够不上政策门槛。但我们赚的每一分钱,都是靠着这双手,把这些废铁修成能干活的宝贝,一锤子一锤子敲出来的,不是靠谁批条子批出来的!”
他的话掷地有声,手掌重重拍在账本上,发出“啪”的一声,震得桌角的茶杯轻颤。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当众邀请了闻讯赶来的社区主任董文澜,作为第三方见证人。
随后,他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我在此宣布,我们将拿出首单业务超额利润的百分之二十,共计八千元,注入‘青阳县下岗技工互助基金’!这笔钱将由董主任和苏晓芸同志共同监督使用,专门用于帮助那些和我们一样,有技术、有梦想但暂时遇到困难的老师傅们!”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税务所的人员面面相觑,检查账目本就是例行公事,现在被李默这么一弄,倒显得他们是来欺负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良心企业了。
而围观的居民和下岗工人们,更是瞬间被点燃了。
“查什么查!人家学生娃赚了点辛苦钱,都知道反哺社会,你们眼红什么?”
“就是!我们家老王就在里面上班,天天回来都说小李老板仁义,这还能有假?”
县里的本地论坛上,一篇名为《良心企业遭围堵,是动了谁的蛋糕?
》的帖子被迅速顶上了热门。
舆论瞬间倒戈。
秘书长脸色铁青,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灰溜溜地带人离开。
这场看似凶险的危机,不仅没有打垮启航,反而成了它最好的宣传广告。
风波平息后,李默没有丝毫懈怠,立刻启动了他的“技术输出计划”。
他将修复那三台镗床的全过程,剪辑成了一部详尽的教学视频。
视频中,没有复杂的理论,只有安建国那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却朴实无华的旁白——《常见故障十八诊》。
他将这些内容,连同测绘出的关键数据图纸,全部刻录成了一张张Vcd光盘,免费发放给第一批报名参加技术培训的下岗技工。
一周后,首批三十名学员完成了理论学习。
李默将他们带到车间,面前是一台锈迹斑斑、彻底趴窝的国产Y54插齿机。
“各位师傅,理论学完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李默指着那台废铁,“今天,咱们就来一场实战考核。限时四小时,把它给我修好!谁能让它重新转起来,谁就正式成为我们启航技术的签约技师!”
三十名昔日里眼神黯淡的技工,此刻眼中都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他们分组协作,对照着光盘里的知识,诊断、拆解、修复、调试……车间里一时间叮当作响,扳手与金属的撞击声、气动工具的嘶鸣、老式万用表的蜂鸣交织成一片。
有人额头沁出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油污上划出一道浅痕;有人蹲在齿轮箱前,屏息凝神,仿佛在聆听机器的心跳。
李默站在一旁,系统界面在他眼前悄然刷新:
【主线任务2 - 2:组建核心技术团队,进度:79%……】
当考核时间截止的最后一分钟,随着最后一颗螺丝被拧紧,开关合上的瞬间,那台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Y54插齿机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齿轮精准地啮合,平稳地转动了起来!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安建国站在人群的最后方,看着眼前这群被他亲手带出来的“徒弟”,看着那台被他们联手复活的机器,浑浊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佝偻许久的腰杆。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被工厂抛弃的废人,他是一位能传道授业的“师父”。
深夜,当车间里的欢庆声渐渐平息,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厂区。
林诗雨推门而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灯下依旧专注的身影。
李默没有在庆祝,而是铺开了一张巨大的长三角地区工业规划图,正用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地图上圈出几个毫不起眼的、标注为工业空白带的区域。
“你真打算去那儿?”林诗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默抬头,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青阳的废铁快被我们挖干净了。下一步,我们得去一个更大的战场,找更多的‘废铁’。”
林诗雨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他话语中的野心。
忽然,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张名片的复印件,递了过去。
“我爸以前在德国合作过的一个轴承供应商,叫‘舍弗勒’,去年他们和林氏的合作断了。我查过,他们在苏州设立了代表处。”
李默接过那张印着德文和中文的名片,指尖触碰的瞬间,脑海中的系统猛地一震:
【提示:检测到关键性‘跨境供应链’线索,已标记。】
他心中一动,抬起头,恰好对上林诗雨的目光。
那双总是清冷如冰的眸子里,此刻竟闪烁着一种他许久未见的光芒,那是混杂着期待、挑战和一丝好奇的复杂光彩。
“你不是只想重建林氏吗?”李默轻声问。
林诗雨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以前是。”她凝视着李默,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多远。”
话音落下,窗外,那台被他们修复后,一直作为精神图腾的老旧龙门铣床,皮带轮在电机的带动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缓缓地,转动了象征着新起点的第二圈。
李默的目光从林诗雨的脸上移开,落回到了地图上,又从地图,扫向了车间里那些刚刚重获新生的机器,以及那些正沉浸在喜悦中、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工人们。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安建国的身上。
老安师傅没有和年轻人一起欢呼,而是拿着一块棉纱,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仔细地擦拭着那台刚刚被修复的插齿机,眼神里满是疼爱与专注,仿佛在与一位老友对话。
李默的手指在地图上一个被他重点圈出的位置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那是——一个比青阳县所有废弃工厂加起来都要棘手的地方。
他需要更多能打硬仗的兵,更需要一位能独当一面、镇得住场子的将。
一个既懂技术,又懂人心的先锋官。
他的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笑意。
是时候,给这位新晋的“安师傅”,一块属于他自己的试金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