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十二年的腊月进入下旬,年关将近,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肃杀之气,席卷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各方势力的博弈在沉寂中积蓄着最终爆发的力量,看似稳固的冰层之下,裂痕已然蔓延,只待那最后一击。
宣府镇,李永芳精心策划的“假情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激起了涟漪。在持续严密的监控下,那座城西宅院有了不寻常的动静。一名看似普通的货郎,在取走“回信”后,并未在宣府过多停留,而是连夜出城,方向直指京师。
“跟上!无论他到哪里,都要盯死!”李永芳下令,同时八百里加急将消息传回京城。
骆养性接到密报,立刻调动精干番子,在京城内外布下天罗地网。那货郎极其狡猾,在京城外绕了几个圈子,最终却并未进入任何勋贵府邸或官僚宅院,而是混入了阜成门附近一处香火不算旺盛的“白云观”!
“道观?”骆养性接到回报,眉头紧锁。这确实出乎意料,道观人员复杂,香客往来频繁,确实是隐匿行踪、传递消息的绝佳场所。
他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将白云观暗中围住,所有进出人员均被秘密记录、识别。同时,查阅白云观所有道士及常驻居士的档案。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排查,一个法号“清虚”,平素沉默寡言、负责打理藏经阁的挂单道士,进入了视线。此人身世模糊,三年前来到白云观,深居简出,但偶尔会离观“云游”,时间点竟与北疆几次异常物资流动有微妙重合。
“就是他!”骆养性眼中精光一闪。他没有立即抓捕,而是下令对其所有接触人员和往来信件进行最严密的监控,务求顺藤摸瓜,找到其背后的真正主使。北疆军械流失案的核心人物,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虽然仅仅是一截尾巴尖,但指向已然明确——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甚至可能牵扯到某些超乎寻常的势力。
龙安州,蒸汽织机的成功应用,如同给龙安的工业心脏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生产效率的提升,使得“龙安布”的成本进一步降低,在市场上的竞争力骤增。柳文耀趁热打铁,利用初步修通的“官道网”,组织起一支支由州衙担保、持有“工票”的官方商队,将龙安的布匹、铁器、改良农具等货物,大规模运往四川、湖广乃至陕西等地。
同时,他兑现承诺,对在金融风波中支持州衙的本地工坊给予了实实在在的皇商司订单倾斜。几家原本摇摇欲坠的工坊因此得以喘息,并迅速扩大生产。而那些曾被列入黑名单、恶意扰乱市场的商号,则发现他们不仅失去了龙安本地的生意,连以往熟悉的皇商司采购渠道也对他们关闭了大门,悔之晚矣。
更令人振奋的是,经过“机枢坊”工匠们的不懈努力,二代蒸汽机的小型化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一台体积更小、功率适中的“泰昌式丙型蒸汽机”被成功制造出来,并首次尝试安装在一艘内河漕船上进行测试。虽然运行尚不稳定,噪音和煤耗也很大,但那无需风帆、无需桨橹便能逆流而上的磅礴力量,让所有围观者为之震撼。
“假以时日,以此机驱动巨舰,何惧风浪?横行四海,亦非虚言!”一位老船工激动得热泪盈眶。
柳文耀站在岸边,望着那喷吐着浓烟和白汽、在河道中艰难却坚定前行的漕船,心中豪情涌动。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艘船的动力革命,更预示着龙安乃至整个帝国未来在运输、军事等领域的无限可能。技术的利刃已然出鞘,其锋芒必将划破旧时代的帷幕。
张献忠的霹雳手段暂时震慑了东南沿海的魑魅魍魉,但也彻底激怒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巴达维亚总部认为大明水师的行动是对其远东权威的严重挑衅,加之对垄断贸易利益的极度渴望,终于决定不再局限于代理人的小打小闹。
腊月二十二,数艘来自巴达维亚的荷兰战舰抵达台湾南部热兰遮城,与原本驻扎在此的舰队汇合。与此同时,一直与荷兰人在南洋存在竞争却又在某些利益上媾和的葡萄牙人,也出于对大明海贸总公司强势崛起的不安,派出了两艘战舰进行“联合巡弋”。
一支由超过十五艘主力战舰组成,荷葡联合的庞大舰队,在台湾海峡以南耀武扬威地游弋,其意图不言自明。更令人担忧的是,有情报显示,这支舰队中似乎还夹杂着来自日本、受雇于荷兰人的少量“倭勇”小船,负责侦察和袭扰。
“来得好!”张献忠接到俞咨皋的急报,不惊反喜,“正好一锅烩了,省得老子一个个去找!”
他深知,这将是一场决定东南海权归属的决战。他立刻下令,集结登莱、天津、福建水师所有可战之力,包括最新下水的两艘“镇海级”改进型战舰,以及大量经过武装的福船、广船,总数超过八十艘,在福州外海严阵以待。同时,他征调沿海所有熟悉水性的渔民、船工,组成辅助船队,负责后勤、侦察甚至火攻。
“红毛夷船坚炮利,不可浪战。”张献忠召集众将,部署战术,“我军船多,当发挥此优势。以‘海蛇级’快船扰敌,以福船广船近身接舷,老子亲率‘镇海级’直捣其中军!此战,有进无退!要让这些西夷明白,这大明的水,不是他们想趟就能趟的!”一场规模空前的海上决战,一触即发。
就在大明使团即将出发的前夕,江户幕府率先亮出了獠牙。德川秀忠或许是为了震慑内部不稳因素,或许是为了回应大明的暗中布局,突然以“勾结外藩、图谋不轨”的罪名,下令对九州几个与萨摩藩往来密切的小家族进行了严厉的清洗,相关人等或切腹或流放,其领地被没收。
此举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尚在犹豫观望的岛津久通头上。他深刻感受到了幕府的冷酷与决绝,也明白自己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大明密使再次接触时,岛津久通的态度明显变得更加暧昧和退缩,几乎关闭了进一步合作的大门。
与此同时,江户幕府正式通过朝鲜对马藩,向大明传递了国书。国书措辞看似恭谨,实则强硬。其中明确表示,日本奉行“锁国令”,乃是为了“靖海安民”,无意与大明扩大贸易。对于大明使团前来“商讨开港”一事,幕府婉拒,只同意在长崎依照“旧例”进行极其有限的民间贸易,并严词要求大明约束海商,不得再与日本其他藩国私下往来,否则“恐生误会,伤及两国和气”。
这几乎等同于直接拒绝了大明试图打开日本国门的努力,并将之前“暗度陈仓”的布局点破,反将一军。
紫禁城内,朱常洛看着这份来自东瀛的国书,脸上看不出喜怒。徐允贞(融合上官婉儿武魂)侍立一旁,轻声道:“陛下,幕府反应如此激烈迅速,出乎意料。看来,我们对日本内部形势的判断,尚有不足。德川家,并非易与之辈。”
“无妨。”朱常洛将国书放下,语气平静,“意料之中。暗棋受阻,那便明棋落子。使团照常出发,不去江户,就去长崎!朕倒要看看,这德川幕府的‘锁国令’,到底能锁到几时!”他并未因挫败而气馁,反而更加坚定了以国家实力正面破局的决心。
腊月二十八,小年夜。乾清宫内却无半分节日气氛。朱常洛面前摆放着四方急报:北疆锁定了关键嫌疑人、龙安技术取得突破、东南大战在即、东瀛幕府强硬拒绝。
“北疆之案,渐近核心,然牵扯恐深,着骆养性谨慎行事,务求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龙安所请扩大州学、增建官道款项,准。着工部、户部协力支持。蒸汽机驱动漕船之事,大有可为,令柳文耀继续钻研,力求完善。”
“东南海疆,夷狄联合来犯,其势汹汹。着张献忠、俞咨皋等,奋勇作战,扬我国威!此战关乎海权,许胜不许败!所需军械粮饷,一应优先拨付!”
“东瀛使团,按计划前往长崎。告诉杨涟,此行不为乞求,而为宣示。让彼邦知晓,天朝上国,自有规制!贸易可谈,规矩,须由我大明来定!”
一道道旨意,清晰果断,将帝国的意志贯彻四方。朱常洛深知,此刻已无退路,唯有以更强的力量,正面击碎一切阻碍。
“王安。”
“老奴在。”
“传朕口谕给骆养性,白云观那条线,可以动了。年关,正是清扫尘埃的好时候。”朱常洛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是!”
殿外,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雪花,预示着这个年关注定不会平静。帝国的巨轮,已然冲入了最湍急的险滩,前方是漩涡,还是豁然开朗的新天地,答案即将在接下来的雷霆风暴中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