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栓离去时带上的铺门,仿佛并未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反而将那柄刨刀带来的血腥煞气与后院墨渊躁动的渴望,一同牢牢锁在了这方逼仄的空间里。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
谢九安的剑气并未收回,依旧如同实质的壁垒,横亘在柜台与后院帘幕之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帘幕后方那股冰冷意志的翻涌,像一头饥渴的野兽在笼中逡巡,死死盯着柜台上的“血食”。这种被觊觎的感觉让他极其不适,握剑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他不怕正面冲突,但墨渊这种存在,其威胁方式诡异难测,尤其还可能波及到状态极差的林清音和苏曼。
林清音的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神魂的刺痛因刚才感知刨刀而加剧,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目光在收音机和刨刀之间移动。一件阴毒诡诈,一件凶煞暴戾,性质迥异,却同样棘手。更麻烦的是,它们之间似乎……并非全无联系。那收音机内敛的精神污染,与刨刀外放的血腥怨念,在这狭小空间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令人不安的共鸣,仿佛两种不同的毒素正在相互试探,酝酿着更不可测的变化。
她拿起那个微微震颤的黑木盒,又取了几张绘制着简易封禁符文的黄纸,小心地贴在盒身,试图加强隔绝效果。符纸上的朱砂纹路亮起微光,盒子的震颤减弱了些许,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也被进一步压制。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如同用薄纸去包裹一块灼热的炭,不知何时就会烧穿。
“必须尽快处理它们。”林清音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尤其是这刨刀,墨渊的反应太异常了。”
谢九安点了点头,目光锐利:“我先把它拿到后院偏僻角落埋了?或者用剑气彻底毁掉?”他倾向于最直接了当的物理解决方式。
林清音却缓缓摇头:“不可。这刨刀已与特定怨念结合,形成了‘物魅’,简单毁坏恐怕会引煞气爆发,反噬其身,甚至可能污染土地。而且……”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后院方向,“它似乎对墨渊有特殊的吸引力,贸然处理,可能会刺激到他。”
她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柜台粗糙的木面:“或许……可以尝试‘疏导’?这刨刀的怨念核心在于那扇‘邪性’的门板,若能找到根源,或能化解部分煞气。”
但这意味着要主动去触碰老槐树胡同那个更深的漩涡。在目前人手不足、状态不佳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冒险。
就在两人权衡利弊之际——
隔间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角。
苏曼扶着门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她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和那股萦绕不散的血腥气惊醒了。她的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噩梦残留的惊悸,但在看到柜台上的刨刀和严阵以待的谢九安与林清音时,她用力眨了眨眼,努力聚焦。
“清音姐,九安哥……”她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急切,“我……我好像……听到它在说话……”
林清音和谢九安同时一怔。
“听到什么?”林清音快步上前,扶住有些摇晃的苏曼,关切地问道。她并未感知到任何清晰的精神波动,除了那驳杂的怨念。
苏曼的目光落在黑木盒上,仿佛能穿透木盒看到里面的刨刀。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和困惑的神情:“很模糊……很多声音……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刨木头的声音,很急,很乱……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低语,重复着……‘门’……‘开门’……”
她的描述断断续续,却让林清音心中凛然。苏曼的共情能力,在经历了收音机事件的锤炼和刺激后,似乎变得更为敏锐了,甚至能捕捉到这件凶煞诡物内部更深处、更混乱的意念碎片!那“门”的低语,无疑指向了老槐树胡同那扇邪异的门板!
“还有呢?”林清音引导着她,同时暗暗将一丝温和的骨笛之力渡过去,护住她脆弱的心神。
苏曼闭上限,努力集中精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与感知收音机时那种被拖入深渊的感觉不同,这次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尖锐的、充满破坏性的嘈杂,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同时刺扎她的意识。
“痛……很痛……”她喃喃道,“不是我的痛……是那把刨刀感觉到的……它好像……很‘疼’,也很‘愤怒’……它想……想刨开什么东西……不是木头……”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惊骇:“它想刨开……那扇‘门’!它觉得是那扇门困住了它,污染了它!”
这个发现让林清音若有所思。物魅的形成往往源于强烈的执念或怨气依附,这刨刀本身或许并无恶意,但它承载了来自那扇门的可怕力量,并且将其转化为了自身的存在方式。它对那扇门的“愤怒”和“破坏欲”,既是其凶煞的根源,或许……也能成为某种突破口?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信号即将连接上的电流杂音,突然从旁边柜台上那台沉寂的收音机里传了出来!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那收音机的外壳上,那原本已经完全熄灭的幽绿光芒,竟然又如同鬼火般,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下,随即恢复死寂,但这一次,它闪烁的时机,恰好是在苏曼描述刨刀感受到“痛”与“愤怒”的瞬间!
它不是自行启动,而是……被引动了?
是被刨刀那强烈而外放的情绪波动引动的?还是被苏曼敏锐的共情能力所刺激?
林清音的心猛地一沉。她最担心的情况似乎正在发生——这两件诡物,在相互影响!收音机内的那个东西,似乎在学习和适应,它在观察,在试探,甚至可能……在利用周围的一切!
谢九安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异常,他跨前一步,几乎将林清音和苏曼完全挡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两台诡物,剑气在周身缭绕,蓄势待发。
“它……它刚才是不是……”苏曼也看到了那瞬间的绿光,声音带着颤抖,下意识地抓紧了林清音的胳膊。收音机带给她的阴影实在太深了。
“别怕。”林清音反手握紧她冰冷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它现在很虚弱,刚才只是残余能量的波动。”这话既是对苏曼说,也是对自己说。但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残余波动那么简单。那东西的“智能”或者说“本能”,超出了她的预估。
后院的帘幕之后,墨渊的躁动也因为收音机这瞬间的异动而停滞了一瞬,随即,那股冰冷的渴望变得更加集中,更加……具有针对性。他似乎不再仅仅满足于刨刀的血煞之气,而是对收音机内那能够引动情绪、制造混乱的精神力量,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前狼后虎,内外交困。
林清音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做出决定。
“九安,”她看向谢九安,眼神变得坚定,“看好铺子,尤其是注意后院的动静。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轻易触碰这两件东西,特别是那台收音机。”
谢九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眉头紧锁:“你要去老槐树胡同?现在?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林清音现在的状态,连自保都勉强。
“必须去。”林清音语气不容置疑,“刨刀的根源在那里,只有找到根源,才有可能化解它的煞气,切断它与墨渊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而且,我怀疑那扇门……可能和收音机背后的东西,也存在某种关联。”这是一种直觉,源于对两种诡物性质迥异却又隐隐共鸣的观察。
她顿了顿,看向脸色苍白的苏曼:“曼曼需要休息,你留下来保护她。我快去快回,只是探查,不会贸然行动。”
苏曼想说什么,但虚弱的身体和依旧混乱的精神让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担忧地看着林清音。
谢九安深知林清音一旦决定便难以更改,他紧抿着唇,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小心。若有不对,立刻退回。”
林清音不再多言,从柜台下取出一小包可能用到的符箓和少量丹药,又将那暂时被封印的刨刀连黑木盒一起小心地放入一个材质更致密的布袋中,准备带上它,依靠其与根源的感应来寻找确切位置。
她推开当铺的门,清晨略带凉意的空气涌入,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街道上行人渐多,开始了新一天的奔波,无人知晓这间看似普通的当铺内正酝酿着怎样的风波。
林清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谢九安缓缓关上铺门,插上门栓。当铺内重新陷入昏沉,只有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柜台上那台死寂的收音机,以及空气中仿佛依旧残留的血腥煞气。他转身,背靠着门板,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目光扫过室内,最后落在那微微晃动的后院帘幕上。
苏曼靠在墙边,缓缓滑坐到地上,将头埋进膝盖,身体细微地颤抖着。她恨自己的无力,恨这接踵而至的诡异。但内心深处,那股不甘的火焰,并未熄灭。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寂静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低语在虚无中回荡,锈蚀在黑暗中蔓延。渡厄之路,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