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爆炸余音仍在山谷间回荡，混合着能量冲击后死寂般的嗡鸣。焦黑的坑洞横亘在原本寨门的位置，如同大地上一道丑陋的伤疤，边缘处残留的黑暗能量与净化白光依旧在互相啃噬，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烟尘缓缓沉降，露出战场惨烈的轮廓。
白苗猎人伤亡惨重，许多人被刚才的冲击波震伤，倒在地上呻吟，还能站着的，也个个带伤，拄着兵器，惊魂未定地望着坑洞对面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岩刚抹去嘴角的血沫，环首刀深深插进地面支撑着身体，他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刀柄流淌。他看着被彻底摧毁的寨门和死伤的族人，眼中充满了悲痛与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绝对力量时的无力。
谢九安强忍着胸腔内翻江倒海般的气血，第一时间检查林清音的状况。少女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总算还吊着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连同担架移到一处相对完好的木棚下，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与战场之间。他左臂的紫黑肿胀似乎又扩散了一些，带来阵阵钻心的麻痹感，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自身。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央那两个对峙的身影上。
一方，是深陷的眼窝中锐利如鹰隼的巫医婆婆。她手持那根扭曲的藤杖，杖身还在微微散发着青色的光晕，与坑洞对面逸散的黑暗能量形成无声的对抗。她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仿佛承载了整个白苗寨最后的尊严与希望，但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以及微微急促的呼吸，都显露出她强行激发祖灵骨笛力量所付出的代价。
另一方，墨渊静立如渊。那毁灭性的一击被强行中断，他似乎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周身缭绕的黑暗能量如同活物般蠕动、翻涌，比之前更加躁动不安。他那双空洞的眼眸，此刻终于有了明确的焦点，牢牢锁定在巫医婆婆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锁定在她手中藤杖与不远处那支光芒已重新内敛，但依旧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祖灵骨笛之上。
“唔……”一声极轻微、带着痛苦意味的闷哼，竟从墨渊的喉咙深处溢出。
这声音极其细微，但在死寂的战场上，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他……还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只见墨渊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那只手，刚刚凝聚了足以毁灭寨门的黑暗巨掌，此刻指尖却在微微颤抖。皮肤下，那些暗绿色的、如同蛊虫般蠕动的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凸起了几分，显得异常狰狞。
他空洞的眼神深处，那片虚无的冰原上，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极淡的、属于“墨渊”本人的困惑与挣扎，如同水底的暗流，一闪而逝。但下一秒，更加汹涌的黑暗能量从他体内涌出，如同无形的枷锁，将那丝挣扎狠狠镇压下去。他眼中的微光熄灭，重新变回那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只是周身的气息，似乎比之前更加冰冷、暴戾。
“圣尊？”为首的黑苗巫师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异常，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被更深的狂热取代。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圣尊息怒！这白苗巫婆不过是垂死挣扎，倚仗祖灵遗物苟延残喘！请圣尊再施神威，必将他们一举碾灭！”
巫医婆婆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墨渊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挣扎，心中猛地一动。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识过无数被蛊虫、邪术控制心神的人，但像墨渊这样，体内承载着如此庞大邪恶力量，却似乎仍保留着一丝本能抗拒的，绝无仅有。
“他不是纯粹的容器……”巫医婆婆心中飞速盘算，“黑苗寨用邪法将‘蛊神’的意志强行灌入他体内，试图将他同化、掌控。但他本身的修为和意志极其强大，并未被完全吞噬！两者正在他体内激烈冲突……方才骨笛爆发的净化之力，似乎短暂地刺激了他被压制的意识！”
这个发现，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叫嚣的黑苗巫师，而是将目光直接投向墨渊，声音苍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作用于灵魂：“外来的修士……墨渊！听听你内心的声音！那被强行塞入你体内的，并非属于你的力量，它正在吞噬你的神魂，磨灭你的意志！你甘心就此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某种精神力量，如同暮鼓晨钟，试图敲开那被黑暗封锁的心灵。
墨渊周身躁动的黑暗能量猛地一滞。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看向巫医婆婆。这一次，那空洞之中，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像是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
“内心……声音？”他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带着一种非人的摩擦感，语调也异常平板，但确确实实是他在说话，而非体内那个“蛊神”的意志。“力量……就是力量。掌控它……或者被它掌控。弱者的……哀鸣，毫无意义。”
这话语，冷酷而直接，依稀还能听出墨渊原本那“力量至上”理念的影子，但此刻被扭曲、异化，充满了漠视一切的冰冷。
“掌控？”巫医婆婆寸步不让，藤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是你掌控了力量，还是力量掌控了你？！真正的强大，源于内心，源于守护，而非毁灭！你看看你身后那些黑苗巫师，他们是在敬畏你，还是在利用你完成他们肮脏的野心？！”
“放肆！”黑苗巫师首领厉声喝道，“巫婆！休得蛊惑圣尊！圣尊乃蛊神化身，秉承天地至强之力，岂是你能妄加评论的！”
他转向墨渊，语气变得急促而煽动：“圣尊，莫听她胡言！力量即是真理！唯有绝对的力量，才能扫清一切障碍，登临绝顶！这白苗寨冥顽不灵，祖灵骨笛更是阻碍您完全复苏的绊脚石！请速速出手，将他们彻底净化！”
墨渊似乎被这番话触动，空洞的眼神再次转向白苗寨众人，尤其是躺在担架上气息奄奄的林清音，以及护在她身前的谢九安。他周身的黑暗能量重新开始凝聚，比之前更加凝实、恐怖。
谢九安感受到那如同实质的杀意，浑身汗毛倒竖，将林清音护得更紧，短剑横在胸前，尽管知道这可能是螳臂当车，但他绝不会后退半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
墨渊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颅！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下的暗绿色纹路疯狂蠕动，仿佛有无数活物要破体而出！他周身的黑暗能量失去了稳定的控制，如同失控的暴风般向四周狂乱冲击，将靠近他的几名黑苗巫师都掀飞出去！
“不……滚出去……这是我的……身体！”断断续续的、充满痛苦与挣扎的嘶吼，从墨渊的牙缝中挤出！
是墨渊本身的意识！在那古老净化之力的刺激和巫医婆婆言语的引导下，他体内被强行镇压的自我意识，正在与“蛊神”的意志进行着激烈的争夺！
“圣尊！稳住心神！”黑苗巫师首领大惊失色，连忙掏出几个诡异的蛊罐，口中念念有词，试图加强控制。
巫医婆婆眼睛一亮，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她不再犹豫，猛地将手中藤杖插在地上，双手快速结出一个复杂古老的印诀，口中吟唱起悠远而苍凉的歌谣。那歌谣并非现代苗语，而是更加古老的音节，仿佛来自时间的源头，带着与祖灵骨笛同源的气息。
随着她的吟唱，掉落在地的祖灵骨笛再次嗡嗡震颤起来，柔和而坚定的白光重新亮起，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温柔地笼罩向抱头挣扎的墨渊。
“以祖灵之名，抚慰躁动的灵魂，驱散依附的污秽……”巫医婆婆的声音与歌谣融为一体，那白光带着净化的力量，却又不同于之前的狂暴，更倾向于安抚与疏导，试图帮助墨渊本身意识对抗那外来的侵蚀。
“吼——！”
墨渊体内的“蛊神”意志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他猛地抬起头，双眼已彻底变成一片混乱的暗绿色，充满了暴戾与毁灭。他不再理会体内的争斗，而是将所有的怒火与杀意，对准了正在施法的巫医婆婆！
“阻止她！”他（或者说它）发出扭曲的指令。
黑苗巫师们如梦初醒，纷纷催动蛊虫，念动咒语，各种毒蛊、阴煞之气如同潮水般向巫医婆婆涌去！
“保护婆婆！”岩刚怒吼一声，强提一口气，带着还能战斗的白苗猎人再次结阵，死死挡在巫医婆婆身前，与黑苗的攻击撞在一起，惨烈的厮杀再次爆发！
然而，墨渊亲自出手了！他强行压制住体内的反抗，汇聚起更加恐怖的黑暗能量，化作一道凝练至极、仿佛能切割空间的黑色利刃，撕裂空气，直射巫医婆婆的心口！这一击，速度更快，力量更集中，蕴含着必杀的意志！
巫医婆婆正在全力催动祖灵之力安抚墨渊的意识，根本无法分心防御！岩刚等人也被黑苗巫师死死缠住，救援不及！
谢九安瞳孔骤缩，他距离最近，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从林清音身边窜出，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手中短剑爆发出最后的真气，试图拦截那道黑色利刃！
“铛——！”
一声脆响！谢九安的短剑与黑色利刃接触的瞬间，便如同琉璃般寸寸碎裂！他整个人如遭重击，喷出一大口鲜血，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生死不知！
黑色利刃去势稍减，但依旧致命地射向巫医婆婆！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担架上，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中的林清音，她那苍白如纸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的意识，并未完全沉沦。在身体机能降至最低点，对外界感知几乎断绝的情况下，她的精神力，反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更加敏锐地感应到了祖灵骨笛的呼唤，以及那场发生在墨渊灵魂深处的、无声却惨烈的战争。
她“看”到了墨渊意识碎片在黑暗海洋中的挣扎，感受到了那古老“蛊神”意志的暴戾与混乱，也听到了巫医婆婆试图安抚的古老歌谣……
一种深切的悲伤与决绝，在她心间蔓延。
不能……不能再有人死去了……
曼曼还在等着我……九安……婆婆……大家……
还有……墨渊……
你不能……彻底沉沦……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生命能量，混合着她与祖灵骨笛之间那奇特的联系，以及某种源自她血脉深处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力量，从她心口那空洞的位置，艰难地滋生出来。
她没有睁眼，也无法动弹，只是凭借着一股意念，引导着这股新生的、微弱的力量，融入了祖灵骨笛散发出的安抚白光之中。
霎时间，那原本只是柔和的白光，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温暖的、充满生机的“灵性”。光芒变得愈发纯净、圣洁，如同母亲温柔的手，拂过墨渊那被黑暗与痛苦充斥的灵魂。
正准备硬抗这一击、甚至已经抱有死志的巫医婆婆，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感受着祖灵之力发生的变化！这股力量……变得更加包容，更加贴近生命本源！这绝不是她能做到的！
是……清音那孩子？！
墨渊刺出的那道黑色利刃，在接触到这片变得不同的白光时，竟如同冰雪遇阳般，速度再次锐减，并且边缘开始变得模糊、逸散！
而抱头挣扎的墨渊，在感受到这股融合了林清音生命气息与决绝意志的奇特净化之力时，身体猛地一震！
他脑海中那些混乱咆哮的毁灭意念，仿佛被一股清泉流过，瞬间平息了不少。一幅被深埋的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
那是苗疆之外，他与林清音初次相遇不久，在一处开满野花的山坡上。那时他们还未因理念而激烈冲突，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认真地说：“墨渊，力量很重要，但它不该是目的。用它来守护值得守护的东西，不是比单纯的征服更有意义吗？”
当时他是如何回应的？他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弱者为自己寻找的借口。
可此刻，在这灵魂被撕裂的痛苦中，这句话，连同林清音那苍白却坚定的面容，以及这股温暖、试图拉他离开深渊的力量，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啊——！！！”
墨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不再是单纯的痛苦，更夹杂着一种幡然醒悟般的巨大冲击与挣扎！他周身的黑暗能量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剧烈爆炸开来，将周围所有人都逼退数步！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清音的方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她的身影，虽然依旧混乱，却不再是全然的死寂。
“林……清……音……”
他沙哑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向白苗寨众人，而是将那双混乱而暴戾的眸子，投向了身后那些惊疑不定的黑苗巫师！
战场的形式，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瞬间逆转！意识的争夺，因林清音无意识的介入和墨渊记忆的苏醒，进入了更加复杂难测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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