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的离去,像一阵来去匆匆的阴风。
虽然在店里没有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痕迹。
但那股子充满了死寂和不详的气息,却依旧在空气中残留着,久久未曾散去。
苏文站在原地,看着自家老板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心里那根名为担忧的弦,还是不受控制地绷紧了。
“老板,”
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
“这家伙…来者不善啊。”
在他那尚未完全成型的道家世界观里。
渡鸦这种存在,比那些张牙爪舞的厉鬼,还要危险得多。
厉鬼伤人,尚有迹可循。
而这种行走在规则边缘,以贩卖灾祸为生的家伙。
就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的定时炸弹,防不胜防。
“我知道。”
顾渊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
他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只是走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一本崭新的速写本和一支炭笔。
然后,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的年轻人。
“老板...怎么了?”
苏文被他看得都不自在了,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站好,别动。”
顾渊突然开口。
苏文一愣,但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炭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
顾渊的笔速很快,线条精准而又充满了力量。
不过短短几分钟,一幅速写便已完成。
他将画纸撕下,递给了苏文。
苏文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当他看清画上的内容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画上,是一个穿着道袍马甲的年轻道士。
他一手持符,一手掐诀。
虽然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在他的身后,是一片温暖而又充满了烟火气的厨房虚影。
锅碗瓢盆,炉火灶台,清晰可见。
而在他的身前,则是一片被他用身体挡住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道小小的身影,在这巨大的黑暗面前,显得无比的渺小。
但却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那里,没有后退半分。
画的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
“一身道袍三尺宽,洗碗也能镇人间。”
苏文看着这幅画,看着画中那个看起来有些可笑,但却充满了勇气的自己。
又看了看那行字。
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知道,老板什么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夸奖,也没有责备。
他只是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将他刚才那份笨拙的勇气,永远地定格了下来,并给予了最高的肯定。
小玖也抱着煤球跑了过来。
她踮起脚,好奇地看着苏文手里的画。
然后伸出小手,指了指画上那个小小的道士身影,又指了指苏文。
接着,她从自己的小围裙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早上顾渊奖励给她的草莓糖,递给了苏文。
苏文接过那颗糖,一股暖意从手心传遍全身。
他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感觉自己那颗因为被否定而蒙尘已久的心,在这一刻被重新擦亮了。
这不仅仅是一颗糖。
这是这个小小的家里,另一位主人对他的接纳。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折好,贴身放进了怀里。
然后,对着顾渊,郑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老板。”
.....
当天晚上,苏文破天荒地没有看那本《符箓真解》。
他只是将那张被他视若珍宝的速写画,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底下。
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画中那个渺小却坚定的身影,像一道老板亲手为他画下的定心符,将他过去十八年所有的自我怀疑都镇压了下去。
“一身道袍三尺宽,洗碗也能镇人间…”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句话。
他想起了爷爷常挂在嘴边的“道法自然”,想起了父亲严厉教导的“心正则符正”。
以前他听不懂,觉得这些都是空洞的大道理。
可今天,他似乎有点懂了。
他想起了老板颠勺时那行云流水的专注…
想起了他画画时那落笔无悔的笃定,想起了小玖送糖时那清澈纯粹的善意。
甚至想起了虎哥他们那吵吵闹闹,却又充满了活力的场景。
“原来…道,不仅仅在三清殿,也不仅仅在那一本本古老的经文里…”
“道,也在一饭一蔬,在一笔一画,在一言一行之中。”
顾老板的道,是那一口能安魂的饭菜。
王老板的道,是那一把能镇河的铁锤。
那我的道,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要找的道,绝不是把自己关在道观里,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天赋和血脉。
而是应该像老板一样,站在这红尘里,扎下根,去感受,去学习。
先学会如何洗好一个碗,擦好一张桌子,做好一个人。
然后,再去谈如何“镇人间”。
想到这里。
苏文那颗纷乱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彻底地沉静了下来。
他翻了个身,将手伸到枕头下,轻轻地触摸着那张画纸的轮廓。
那里,藏着他的第一道”符”。
也是他的道的开始。
他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梦到自己不再是那个连符都画不好的废物。
而是一个站在灶台前,身穿道袍,一手持锅铲,一手持桃木剑的…
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