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王龙飞窝在烧得暖烘烘的炕上,终于有时间把那本快翻烂的账本,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捋一遍。
炕桌摊满了皱巴巴的票据、快递单、手写的流水账。他握着那支快没水的油性笔,眉头拧紧,一项项核对,一毛一毛地加加减减。
从夏末到深秋,这几个月的收入,主要来自三块:县城几家餐馆和摊贩的稳定供应、外地网友的快递订单、以及后来尝试着卖的干货和少量腌菜。
支出也是哗啦啦地淌:租地的钱、种子化肥(虽然尽量用土法,但多少也买了一些)、请旋耕机的费用、源源不断的包装材料(泡沫箱、冰袋、胶带)、蹭蹭上涨的快递费、还有日常油盐酱醋和自己的嚼用…
数字在他笔下跳跃,最终定格在一个让他沉默了片刻的总数上。
刨去所有成本,这几个月的净利,比他当初在工地攒钱快不了多少,甚至更波动。若单看钱,这折腾似乎并不划算。
但他合上账本,目光扫过屋里——墙角堆着饱满的粮食袋,梁下挂着成串的干菜,灶台边那口腌菜缸正微微冒着酸香的气泡。这些都是地里长出来、没算进账本里的实在东西。
更重要的是,他有了那五亩已经养出些地气的好地,有了一个虽然微小但稳定的客户群,有了屏幕那头一群素未谋面却真心实意支持他、给他出谋划策的“网友”。
这点利润,薄是薄,但干净,踏实,是自己一滴汗珠摔八瓣挣出来的,看得见摸得着。而且,趋势是向上的。订单在慢慢增加,种类在慢慢丰富,经验在一点点积累。
他知道,最大的坎就在眼前——北方漫长又酷寒的冬天。大地封冻,万物凋零,露地种植彻底歇菜。光靠现在这点干菜腌菜和微薄的积蓄,撑过小半年,太难了。
必须得有个能对抗严寒的设施。
温室大棚。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旋已不是一天两天。网上搜过,造价看得他心惊肉跳,根本不是他现在能负担起的。那些动辄数万的“智能温室”、“阳光板大棚”,离他太遥远。
但他不死心,继续搜,继续问。扒拉着那些杂乱的信息,试图从里面筛出点适合他这穷家当土办法。
“土墙日光温室”、“简易竹木大棚”、“废旧材料改造”…这些词条渐渐进入他的视线。造价低很多,但需要投入更多的体力和巧思。
他甚至鼓起勇气,给“黄土坡老农”发了条长私信,小心翼翼地问起冬天种菜的事,暗示了自己想弄个便宜大棚的念头。
没想到,对方很快回了过来,语音方阵一条接一条,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实在劲儿:
“娃啊,想冬天种菜?好事!但大棚那玩意儿,贵哩!咱庄户人,有庄户人的法子。你看那老辈人咋弄?土法子打墙,朝南坡挖下去半米,借地温!塑料布蒙严实,草苫子晚上盖厚实点,再生个简易炉子…费事是费事,花不了几个钱,就是得出大力流大汗!能种点耐寒的叶菜,菠菜、茼蒿、小油菜…赶春节前能卖上价!”
王龙飞反复听着这几条语音,眼睛越来越亮。
对啊!高科技玩不起,就玩土的!费工不怕,他有的就是力气和决心。材料也好办,村里废旧砖头、木头、竹竿总能淘换点,塑料布和草苫子也不是啥金贵东西。
他心里迅速盘算起来:现有的积蓄,紧巴点,应该够买最基础的材料。地是现成的。人力?自己顶上,最多农忙时请邻居帮个手,管顿饭就行。
这个冬天,别人猫冬,他不能闲!得抢在土地彻底上冻前,把大棚的架子搭起来!
他猛地从炕上跳下来,翻出纸笔,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勾勾画画。脑子里不再是冰冷的造价数字,而是泥土、竹竿、塑料布、草苫子…
规划粗糙,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但每一个线条,都带着汗水的温度和破土而出的希望。
这个冬天,他要给自己,给那五亩地,盖一座能抵御严寒、孕育春天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