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父亲并非完全否定安格尔的能力,而是出于一种更深层的考量。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长辈的担忧?露尔娜也不确定...要不然从何解释父亲那一丝丝溢出的敌意?
总之,她转换了话题,而这也是她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之一。
“父亲,”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意味,“狩猎季已经结束,安格尔凭借实力赢得了狩王称号。我希望…埃布尔家可以为他正名,帮他回归亚尔维斯家。”
她抬起眼,灿金色的眸子直视着父亲:“他的荣誉,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用登徒子或其他的蔑称来指代他,这对埃布尔家的声誉也无益。”
埃布尔公爵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再次投向下方广场上逐渐散去的人群,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冰狼纹章。
观礼台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红茶的香气静静萦绕。
过了好一会儿,埃布尔公爵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荣誉是一把双刃剑,露尔娜。它带来瞩目,也带来审视,甚至危险。”
他转过头,目光深沉地看向女儿:“你应该明白,获得狩王称号万众瞩目的代价,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某些人的视野。”
“过去那些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现在可能会被重新拿出来,放在放大镜下观察。”
露尔娜的心微微一沉。
她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明确的态度。埃布尔家的态度。”
她的语气依旧坚定,就好像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一般...事实上,露尔娜也确实准备如此。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无论如何,最终总会答应她的请求。
埃布尔公爵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忽然改变了坐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惯常审视局势的灿金色眼眸,此刻却似乎有些局促了起来。
“露尔娜...”
他叫了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凯勒斯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丝的紧张。
“抛开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告诉父亲,你坚持要这么做...”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还是问了出来:“…是不是因为,你对那个叫安格尔的小子,有了什么…特别的想法?”
这话问得相当直白,几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其成果是显而易见的——露尔娜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她脸上那层维持得完美的、清冷而平静的面具,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瞬间出现了裂痕。
一抹完全不受控制的红晕,以惊人的速度从她脖颈蔓延而上,迅速占领了她白皙的脸颊和耳尖。
凯勒斯:...
完了。
“父、父亲!”
她几乎是惊呼出声,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带着明显的慌乱,灿金色的眼眸猛地睁大,里面写满了被说中心事的羞窘和措手不及:“您…您在胡说什么!这、这完全是两回事!”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仿佛这样能增加自己话语的说服力,手指却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膝上的裙料,将那昂贵的布料捏出了一片褶皱。
“我...我之所以提出这个请求,是出于对事实的尊重,对并肩作战同伴的基本道义!”
“安格尔·亚尔维斯凭借自己的实力和牺牲赢得了荣誉,理应得到公正的对待!”
“这…这跟我个人对他有什么想法完全无关!您这样猜测,是对我判断力的轻视,也、也是对安格尔努力的一种玷污!”
“而且我...我怎么可能...不,不是的...只是他...这种事情不能只看我...总,总之!父亲!”
她语速极快,试图用一连串义正辞严的道理来掩盖内心的波澜,但那越来越红的脸颊和微微发颤的声线,却将她出卖得彻底:
“你在说什么呢!”
凯勒斯·埃布尔看着女儿这副前所未见的、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的慌张模样,心头顿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真完了。
作为父亲,他那点隐秘的、希望女儿晚点甚至永远别被哪个混小子拐走的小小私心,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这哪里是没什么特别想法?
这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
安格尔真该死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某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淡淡悲伤涌上心头。
他看着露尔娜,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小时候会拽着他披风角、奶声奶气要抱抱的小小身影,转眼间,心里却已经装进了另一个少年的影子。
虽然不得不承认,安格尔·亚尔维斯那小子…皮相确实是顶尖的,在镜界里表现出来的能力也堪称惊艳。
但!一码归一码!
就像自己精心呵护了十几年的、冰原上最稀有的雪莲花,眼看就要被不知道哪里来的、虽然长得还行但浑身是刺的臭小子连盆端走了!
要不做掉那个小子吧...
凯勒斯深思。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老父亲特有的惆怅和醋意。
他看着女儿那强装镇定却连耳根都红透了的可爱模样,终究是狠不下心再追问下去。
他重重地、带着点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行了行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平时那种沉稳的语调。
只是细听之下,似乎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得对,是父亲失言了。公正对待有功之人,确实是埃布尔家应持的态度。”
他摆了摆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了。”
露尔娜听到父亲松口,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么失态,脸颊更是烧得厉害。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父亲”,几乎不敢抬头看凯勒斯的眼睛。
“去吧。”凯勒斯公爵挥了挥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不是还要去找你的…同伴们么?”
露尔娜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行了个礼,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向帷幕出口。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仓皇的意味。
直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帷幕之后,凯勒斯·埃布尔才缓缓收回目光,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观礼台上。
他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深色的液面,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唉…女大不中留啊…”
阳光透过玻璃,将他略显落寞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威严的南境守护者,此刻也只是一个看着女儿心有所属、心里酸溜溜的普通父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