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库尔教授,极其缓慢却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
“谢谢您…库尔教授。”
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分量。
“真的...谢谢您。”
说完,他不再停留,扶着门框,艰难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拖着那具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沉重躯壳,融入了门外走廊更深沉的阴影与连绵的雨声之中。
库尔教授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久久没有动作。
只有窗外永无止境的雨,还在敲打着玻璃,一声声,沉闷而压抑,仿佛预示着更多未知的风暴即将来临。
——
...
——
冰冷的空气如同无形的刀刃,切割着安格尔裸露在外的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深处的刺痛。
他站在钟楼底部,仰望着那几乎隐没在铅灰色雨云中的尖顶。
高处的风呼啸着,带着潮湿的寒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来自更高维度的窥视感,吹得他破烂的衣袍猎猎作响,也让他本就因失血而冰冷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
那双由他亲手锻造的“风缠靴”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稳定的魔力波动。
深色的皮革上刻满了繁复的炼金符文,此刻正流淌着幽蓝色的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特里拉教授的评价——“天赋尚可,但根基不稳,强行催动恐遭反噬”——言犹在耳。
这评价并非虚言,安格尔自己清楚,这短暂的炼金术速成,不过是压榨潜能、透支精神换来的成果。
靴子内部的魔力回路粗糙而躁动,每一次注入魔力,都像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刺扎着他的脚踝,带来阵阵尖锐的麻痹感。然而,这双靴子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是他通往绝望战场的关键道具。
他需要速度,需要能在邪神烈焰合围前抵达核心的机动性,也需要它所提供的额外敏捷度,来帮他触及Uns的解锁条件。
但仅有速度还不够。
他还需要一道屏障,一道能暂时隔绝那足以焚毁灵魂、扭曲现实的邪神烈焰的屏障。
一道能让他穿透那毁灭性的能量风暴,触碰到核心——赛莲所在之地的护盾。
而这道护盾的关键,他知道,就在那高处。
那个总是蜷缩在学院最高钟楼穹顶阴影里,裹着巨大得几乎能将她整个人藏起来的巫师帽,仿佛与世隔绝般沉睡的女孩——阿洛洛。
找到她,是计划中最不确定、却至关重要的一环。她行踪飘忽,性情难测,如同真正的猫。
安格尔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涌上熟悉的腥甜。
他强行压下,调动起风缠靴的力量。幽蓝的光芒骤然一亮,一股并不温和的推力自脚底升起,托着他沿着那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垂直铁梯向上“滑”去。
与其说是攀登,不如说是在风中艰难地悬浮上升。
靴子的力量极不稳定,时强时弱,每一次力量的波动都让他重伤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扯,绷带下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布料,带来火辣辣的剧痛。
他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与冰冷的雨水混合,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终于,安格尔抵达了钟楼顶端那狭窄的穹顶平台。
这里风声更烈,呼啸着穿过古老的石雕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厚重的雨云仿佛触手可及,冰冷的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穹顶的阴影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巨大的、边缘磨损的巫师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几缕散落的、仿佛带着星尘微光的银灰色发丝。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微弱,仿佛这高处的狂风和湿冷都与她无关,自成一方静谧的小天地。
安格尔没有立刻打扰。
他扶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腹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
他缓缓坐下,动作僵硬而艰难,尽量不发出声响。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地面积起一小滩水渍。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油纸包。
纸包的边缘,沾染着一点已经干涸发暗的、不易察觉的血渍。
他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仅剩的三根肉干。肉干呈现出完美的焦糖色,表面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如同火星般的魔力光点——这是他利用炼金术的残余边角料,结合了炽火鸟的精华部位,精心烤制而成的“炽鸡肉干”。
原本,这是他打算在一切结束后,带给赛莲的一点慰藉,一点带着他心意的、微不足道的温暖。
此刻,肉干那独特的、混合着焦香、肉香和一丝奇异魔力波动的气息,在冰冷潮湿的空气中,极其微弱地飘散开来。
时间在呼啸的风声和滴答的雨声中缓慢流逝。
安格尔静静地坐着,如同石雕,只有偶尔因伤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昭示着他生命的顽强。他耐心地等待着,目光落在阴影中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许久,许久。
帽檐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如同幼猫梦呓般的哼唧
。阿洛洛小巧的鼻子在睡梦中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被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勾动了本能。
她没有睁眼,只是无意识地、迷迷糊糊地朝着香气来源的方向,像只慵懒的猫儿般,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脸更深地埋进了帽子的柔软褶皱里,但那细微的动作,已然暴露了她被唤醒的感官。
安格尔眼神微动。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将一根肉干,轻轻放在她蜷缩身体旁,冰冷而布满灰尘的石板上。
几乎是同时,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手指纤细的小手,如同捕食的猫爪般迅捷无声地从宽大的袖口和帽檐的阴影下探出,精准地攫取了那块肉干,瞬间又缩了回去,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帽檐下,传来细微而满足的咀嚼声,像小动物在享用珍馐。
“……”
没有言语,只有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