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克拉玛干的风裹着沙粒,打在越野车的车窗上噼啪作响。林栋盯着窗外掠过的沙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布样——那是袁姗姗连夜绣的红柳图案,赭石色的枝条上缀着银线绣的细叶,针脚里还嵌着几粒细小的沙枣核,是薛奶奶从老家的枣树上摘的,说“带着乡土气,能让布套在沙漠里更‘认生’”。
“还有三十公里到监测站,”姜小龙捧着平板电脑报数据,屏幕上跳动的经纬度像串不安分的密码,“赵教授说的红柳林就在这附近,上周的卫星图显示有片新抽芽的,正好适合装传感器。”他忽然指着远处的天际线,“看!那是不是胡杨林?”
林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几棵枯瘦的胡杨杵在沙丘上,枝桠像被风啃过的骨头。“是枯死的,”他调出离线地图对比,“咱们要找的红柳林在东南方向,那里有季节性河流的痕迹。”
袁姗姗正低头缝补着什么,沙粒粘在她的针线筐里,像撒了把碎玻璃。“把这几片红柳叶缝补到布套边缘,”她举起手里的碎布,原本是雪湖桂花布套的边角料,被她剪成细条,与红柳枝条绣在了一起,“薛奶奶说,新旧布套拼着用,能让传感器‘记得’以前的环境,适应得更快。”
越野车在一片低矮的红柳丛前停下。刚打开车门,沙风就灌了进来,带着股咸涩的味道——那是远处罗布泊的气息。林栋扛起传感器,布套上的红柳枝条在风里轻轻晃动,银线绣的叶子反射着刺眼的光。“先测土壤盐分,”他蹲下身,将探头插进沙里,“这里的地下水含盐量可能超过3%,传感器的防腐涂层得经受住考验。”
袁姗姗跟着蹲下,往布套的缝隙里塞着什么。“薛奶奶晒的沙枣粉,”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小纸包,“磨得比面粉还细,说能吸潮,还能防沙虫啃咬布套。你看这红柳的根须,我特意绣得盘根错节,正好护住探头的数据线。”
姜小龙举着相机拍个不停,镜头里,红柳布套与真实的红柳丛几乎融为一体。“江慧玲学姐说,她新优化的算法能识别红柳的生长频率,”他对着镜头念叨,“当传感器的震动频率和红柳枝干的摆动同步时,就能自动切换到低功耗模式,厉害吧?”
远处传来驼铃声,中科院的监测站工作人员骑着骆驼过来了。领头的马站长皮肤黝黑,皱纹里嵌着沙粒,看到传感器上的布套时眼睛一亮:“这绣活讲究啊!我们以前的设备用不了半年就被风沙磨坏了,你们这布套看着就结实。”
林栋调出实时数据,土壤盐分的数值在屏幕上缓慢爬升:“目前显示2.8%,在耐受范围内。马站长,麻烦您指一下地下水监测井的位置,我们想把传感器埋在附近。”
马站长领着他们往深处走,红柳丛越来越密,枝条上的细叶泛着灰绿色。“这片红柳是去年洪水冲过来的种子长的,”他指着脚下的沙坑,“底下三米就是地下水层,但水位不稳定,夏天能没过膝盖,冬天能降到十米深。”
袁姗姗蹲在沙坑边,小心翼翼地将传感器放进预先挖好的土沟里。红柳布套的根须部分正好卡在沟沿,像自然生长的根系抓住了沙地。“薛奶奶说,红柳能在流沙里扎根,靠的就是这股缠劲,”她用沙子把布套周围埋实,“咱们的布套也得有这股劲。”
姜小龙突然喊了一声:“快看数据!盐分飙升到3.5%了!”
林栋立刻俯身查看,屏幕上的数值还在跳,已经到了3.7%。“启动防腐模式,”他按下传感器侧面的按钮,布套内侧突然渗出层透明的薄膜——那是袁姗姗提前缝进去的水溶性防腐涂层,遇高盐分自动溶解激活,“江慧玲设计的应急程序,能在盐分超限时形成保护膜。”
数值慢慢稳定在3.6%,不再往上跳。马站长看得直点头:“这反应够快!我们的设备遇到这情况就得手动关机,你们这全自动的省心多了。”
傍晚时,风沙小了些。袁姗姗坐在红柳丛里缝补布套,刚才埋传感器时被沙粒磨破了个小口子,她用赭石色的线仔细绣补,针脚与原来的纹路完美融合。“你看这红柳叶的脉络,”她指着绣品,“我加了银线的反光点,晚上能反射星光,给传感器当微弱的光源,省点电。”
林栋打开数据后台,江慧玲发来的星图正在屏幕上缓缓旋转。“她把今晚的星轨数据导进来了,”他指着屏幕上的红点,“当猎户座升到头顶时,传感器会自动调整采样频率,跟星光的节奏同步。”
姜小龙抱着帐篷布跑过来:“马站长说今晚可能有沙尘暴,得把帐篷扎在红柳丛最密的地方。你们看这布套,被风沙吹得直晃,但数据一点没乱,牛啊!”
夜色降临时,红柳丛里亮起了营火。马站长煮了锅羊肉汤,膻味混着沙枣的甜香在风里散开。“你们这布套上的红柳,绣得跟真的一样,”他喝着汤说,“我们站里的小姑娘都问在哪买的,说想给家里的收音机也做个套。”
袁姗姗笑着从包里掏出几个小布样:“薛奶奶让我带了些,都是边角料绣的,送给她们玩。”布样上有迷你版的桂花、胡杨、红柳,针脚细密得能看清叶脉。
林栋看着火堆旁的传感器,布套上的红柳在火光里泛着暖光,数据指示灯规律地闪烁,像在呼吸。“江慧玲说,她的算法又优化了,”他忽然开口,“能根据星光的强度预测第二天的风沙等级,误差不超过2级。”
姜小龙立刻掏出手机录像:“必须记录下来!这可是‘星空-风沙预警系统’的雏形啊!”
后半夜,果然起了风沙。帐篷被吹得哗哗响,林栋爬起来查看传感器,发现红柳布套被风掀起了一角,露出里面的防腐涂层——已经结了层透明的硬壳,像给传感器裹了层铠甲。他伸手把布套按回原位,指尖触到袁姗姗绣的沙枣图案,居然还是软的,没被风沙冻干。
“薛奶奶用羊油浸过线,”袁姗姗也醒了,披着外套过来说,“说沙漠里的风再硬,也怕这股油气。你看这红柳的枝干,我特意用了三股线,扯都扯不断。”
两人蹲在传感器旁,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风沙等级显示4级,与江慧玲预测的分毫不差。远处的星空偶尔露出一角,猎户座的腰带清晰可见,传感器的指示灯跟着星光的节奏闪烁,像在和星星对话。
“马站长说,”林栋忽然开口,“如果这批传感器能撑过冬天,明年就在全沙漠推广。”
袁姗姗笑了,眼睛在火光里亮晶晶的:“薛奶奶已经在准备骆驼刺图案的布套了,说给明年的新设备用。”
风沙渐渐小了,天边泛起鱼肚白。红柳丛在晨光里舒展枝叶,布套上的红柳图案仿佛也跟着伸了个懒腰。林栋调出整夜的数据,完美得像条平滑的曲线,没有一处因风沙中断。
马站长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你们这发明,是真能解决大问题。以前我们光维护设备就得花一半人力,现在有这布套和算法,省出的人能去种更多红柳了。”
袁姗姗把新绣的布标缝在传感器上,上面写着“塔克拉玛干·红柳001”。“等种出新的红柳林,咱们就编号到002、003,”她眼里闪着光,“让每个监测点都有自己的布套,都有自己的名字。”
回程的路上,姜小龙一直在剪视频,背景音乐用的是江慧玲发来的钢琴曲,据说是根据红柳布套的针脚节奏谱的。“你们看,”他把屏幕转向林栋和袁姗姗,“这一段布套被风吹动的画面,和钢琴的颤音完美重合,太神奇了!”
林栋看着视频里红柳布套在风中摆动的样子,忽然想起雪湖的桂花布套、紫金山的星图布套、腾格里的胡杨布套。它们就像串在数据线上的珠子,每一颗都藏着不同的故事——有薛奶奶的针线,有江慧玲的代码,有马站长的期盼,还有无数个像红柳一样扎根土地的普通人的生活。
袁姗姗从包里拿出个小本子,上面画满了布套设计图:“下一站去草原吧,薛奶奶说那里的芨芨草适合绣成网格状,能护住传感器不被牛羊踩坏。”
林栋点头,目光望向窗外掠过的沙丘。远处,新栽的红柳苗在风沙里摇晃,像无数个小小的惊叹号。他忽然明白,所谓的“雪湖·桂”,从来不止是个传感器,而是根纽带——一头系着实验室的代码,一头系着土地的温度,中间缠绕着针脚的纹路、星光的轨迹、还有那些说不完的家常话。
手机震动,是江慧玲发来的消息,附了张设计图:“草原款布套加了铃铛绣片,牛羊靠近会响,既防碰撞又能当报警声,怎么样?”
林栋笑着回复:“薛奶奶说加片羊毛线,更保暖。”
袁姗姗凑过来看,忽然指着设计图上的芨芨草:“我要在根须处绣上各地的经纬度,这样每个布套都知道自己守着哪片土地。”
车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红柳丛渐渐变成了模糊的绿点。林栋靠在椅背上,看着手里的红柳布套样片,沙枣核在针脚里轻轻滚动,像藏着颗会发芽的种子。他知道,这趟沙漠之行结束后,还会有更多的布套被绣出来,更多的传感器被埋下,而那些针脚里的温度、代码里的星光、土地里的故事,会像红柳的根系一样,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蔓延,连成一片温柔而坚定的网,把科技与生活、星空与大地,紧紧地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