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殿最高议事堂内,死寂持续了漫长的数息。
那悬浮于空、承载着绝对碾压性力量的光幕已然消散,但其上那完美契合的频谱、浩瀚的排除性数据、以及钟馗那句金口玉言的最终认证,已然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位与会者的魂识深处,无可磨灭。
功过司司正与左副司面如死灰,魂体黯淡,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脊梁骨,僵立在原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知道,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他们已被彻底钉死,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端坐于主案之后的文仲,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枯瘦的手指在案面上轻轻敲击了三下,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如同最终的判词前奏。
“案情已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功过司特批房经办吏员赵胥,渎职失察,魂印涉邪,依律收押,交由刑罚司彻查其过往经手所有卷宗,深挖余罪。”
“功过司左副司,御下不严,失察失职,更于殿前失仪,即刻停职,接受审查。”
“功过司司正,负主官之责,监管不力,致使规程崩坏,邪力侵染官印而未能察,罚俸三纪,责令即刻整顿司内所有特批流程,限期呈报整改细则,由判官殿、巡察司联合查验。”
“枢要参事处,协查有功,所呈报告条理清晰,证据确凿。依此前谕令,裁撤之议,就此作罢。望尔等恪尽职守,秉公持正,继续协助厘清地府积弊。”
一条条处置决议,清晰冷硬,如同冰锥砸地。既追究了直接责任人的重罪,也问责了主管官员的失职,更肯定了参事处的功绩与存在价值。赏罚分明,程序严谨,无可指摘。
功过司司正身体微微一晃,艰难地躬身领命,声音干涩:“卑职……领罚,谢大人明断。”左副司则如同失了魂般,被两名判官殿执戟卫无声地带离大殿。
“散议。”文仲最后两个字吐出,身形便缓缓淡去,消失在主案之后。
诸位司正神色各异地起身,彼此间并无多言,各自化作道道遁光悄然离去。
刑罚司钟馗在离去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陆鸣,微微颔首,旋即消失。
整个议事过程,高效、冷酷,如同完成了一次精密的外科手术,切除了溃烂的脓疮,却并未过多触及周围的肌体。
枢要参事处内。
光幕之上,议事堂内的景象缓缓消散。
殿内一片寂静。
孙毅长长地、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极度疲惫与狂喜的神情:“成……成功了?!裁撤令……作废了!我们……我们做到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秦昭周身的冰冷气息也略微缓和,眼中那奔腾的数据流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如释重负的微光。
他默默关闭了身前所有的光屏,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
崔小玉清冷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她轻轻合上了手中那部一直摊开的《阴律》源流古籍,指尖在冰冷的书页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显示其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阿罗的身影从最深处的阴影中缓缓浮现,依旧模糊,但周身那股凌厉的戒备气息,已悄然敛去。
短暂的沉默后,一种劫后余生、大功告成的喜悦与松弛感,终于冲破了连日来的高压与阴霾,在殿内弥漫开来。
尽管无人欢呼,但那种无声的、激荡的情绪,却清晰地传递在每一道目光交汇之中。
陆鸣看着他的队员们,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缓缓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虽然疲惫,却明亮锐利:“诸位,辛苦了。我们……赢了这一阵。”
这是自参事处成立以来,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大胜,一场绝地反击的胜利!
然而,就在这喜悦的氛围即将荡漾开来的刹那——
陆鸣脸上的笑意突然微微一僵。
他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就在刚才,他因心神放松,魂力自然流转,无意间触及了那枚被他收取、原本属于左副司的、已然黯淡无光的官印残留气息(此前交锋中暗中截取的一缕微弱魂力印记,用于追踪关联)。
就在那极其短暂的接触中,一段极其模糊、破碎、充斥着绝望与不甘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针,猛地刺入他的魂识!
并非画面,也非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感知”:脚下坚实的大地骤然化为无尽虚空,四周温暖的魂光被绝对的黑暗吞噬,时间与空间的法则在此刻彻底失效,一切稳固的认知都在崩塌。
……一个模糊而威严无比的背影,屹立于这感知的尽头,周身笼罩在无尽的法则迷雾之中,看不真切,唯能感受到一种令人魂髓战栗的、至高无上的压迫感……
……一声冰冷、古老、不带丝毫情绪的低语,仿佛自万古洪荒传来,直接烙印于魂核深处:
“……规矩,不能破。”
……随即,是左副司魂印核心处传来的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伴随着这声音,陆鸣的魂识中仿佛也尝到了某种东西彻底腐朽、化为齑粉的“味道”。
“呃!”
陆鸣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极轻微的闷哼,脸色瞬间白了一分,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一股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温度,而是源自一种对绝对力量与绝对秩序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如坠冰窖,方才的喜悦荡然无存!
那不是警告,那不是威胁。
那是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宣示。一种对试图挑战既定规则者的、毫不留情的抹杀预兆!
“处正?” “陆大哥?”
孙毅、崔小玉等人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脸上的喜色瞬间转为关切与警惕。
陆鸣缓缓放下手,强行压下魂海中翻腾的寒意与惊悸,再睁开眼时,脸色已恢复平静,只是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深邃与凝重,仿佛刚才窥见了无尽深渊的一角。
他目光扫过面露关切的同伴,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无妨,只是有些脱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殿外那仿佛永恒不变的灰蒙天空,仿佛要穿透重重迷雾,看到那个隐藏在一切背后的、模糊而恐怖的巨影。
“危机暂解,此乃幸事。”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然,积弊非一日之寒,沉疴需猛药……我等今日,不过是撕开了冰山一角。”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源自左副司破碎魂印中的、冰冷的绝望与恐惧。
“真正的暗流,远比我们所见……要深得多。”
殿内刚刚升起的喜悦气氛,瞬间被这低沉的话语与陆鸣眼中那抹未曾散去的凝重所冲散。孙毅、秦昭、崔小玉、阿罗的神情也重新变得肃穆起来。
他们赢了这一阵,但也真正触碰到了那庞大阴影的冰冷边缘。
胜利的实感尚未温热,更深沉的寒意已浸透魂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