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口口声声说着家国大义，字字句句都裹着冠冕堂皇的体面，仿佛自己今日之举全是为了黎民苍生、为了江山稳固，将自己塑造成了舍生取义、力挽狂澜的救世主。
可细究起来，那些掷地有声的言辞，那些义正辞严的辩驳，不过是他精心编排的戏码——说到底，不过是为这场蓄谋已久的逼宫，找一个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合理说辞罢了，好让自己在史书上，少几分乱臣贼子的骂名。
怀清对贤王那套巧舌如簧的说辞早已听得腻味，更懒得去看他脸上故作恳切、实则矫揉造作的表演。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他义正辞严的模样，可在怀清眼中，不过是一场漏洞百出的闹剧。
她垂着眼帘，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间暗纹，面上瞧着是凝神听训的恭顺模样，心思早已飘远。
片刻后，她透过那窄窄的缝隙往外瞥去，夜色如墨，宫墙之下，却有零星的寒光在暗影里若隐若现——那是禁卫甲胄反射的冷芒，沉默而锐利，正悄无声息地围拢着这座宫殿。
怀清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
应卫青果然最是稳妥！
殿内贤王还在慷慨陈词，试图用冠冕堂皇的言辞蛊惑人心，却不知他引以为傲的谋划，早已被窗外那无声的铁甲围得水泄不通。
安王先前埋伏在殿外的私兵早已被尽数控制，此刻守在殿门的全是他亲手调教的嫡系，阵仗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再转头看殿内，齐国公脸色铁青地立在左侧，身边还围着几个常年跟随他的武将，手中佩刀虽未出鞘，却个个眼神凌厉，死死与贤王带来的人对峙；可那些原本立场摇摆的文臣，自从家眷被押上殿的那一刻起，大多垂着头，脚步不自觉地往贤王那边挪了半步——那细微的动作，无疑是认了输、倒了戈，明晃晃地摆在众人眼前。
空气里的紧张感像被拧成了一根密不透风的绳，紧紧勒在每个人的喉咙口，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但怀清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了御座之上的惠安帝身上。
帝王虽依旧面色沉郁，像覆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眉峰紧蹙着未散的阴霾，可那双手却与方才安王剑指殿门、逼宫夺权时判若两人——彼时他的指节泛白，止不住地发颤，连龙袍宽大的袖口都跟着微微晃动，泄露了心底的慌乱；此刻那双手覆在龙椅扶手上，指腹稳稳扣着雕龙纹的木沿，连一丝轻颤都无，那力道仿佛要将冰冷的木料攥进骨血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比起半个时辰前的慌乱无措、几近失魂，此刻的惠安帝，眼底虽仍有惊悸的余痕，却已多了几分帝王临危时该有的镇定与沉毅，像一柄淬了冰的寒刃，悄悄敛去了外露的慌张，只余下冷冽的锋芒。
怀清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悄悄落了半分，指尖下意识松开了攥得发皱的宫装裙摆，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
她抬眼望向殿中那方实时传讯的大屏幕，光影流转间映着宫门内外的动静，可不知为何，心底那丝莫名的不安却愈发浓重——安王逼宫刚被压下，宫闱尚未完全肃清，今夜这场风波，绝不该这么轻易落幕。
贤王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又这般有恃无恐，想必是还藏着后手。
果然，念头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紧接着，侍卫嘶哑的通报声如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大殿：“启禀圣上！城外突发异动，有不明人马领兵强攻城门，攻势甚猛，守军已快抵挡不住了！”
惠安帝猛地抬眼，原本沉郁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沉声道：“应卫青！”
殿外立刻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应卫青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单膝跪地，行了个利落的军礼：“臣在！”
“即刻点兵，前往城门驰援！务必查清来者身份，若有反抗，无需多言，格杀勿论！”帝王的声音里已无半分犹豫，字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应卫青高声领命：“臣遵旨！”正要转身离去，一旁的侍卫长却突然上前一步，膝盖重重磕在地上，躬身禀报：“圣上，前方哨探刚传回消息——领兵攻城之人，是……是忠勇侯！”
“忠勇侯？”惠安帝瞳孔骤缩，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可转瞬又染上一丝了然——似乎早该想到，这场谋逆，怎会少了皇后的兄长、贤王的舅舅。
怀清亦心头一震，过往的细节瞬间在脑海里串联起来——今日是皇后寿辰，按礼制，身为国舅的忠勇侯本应在殿中赴宴，可午后他却递了请假折子，说在家中台阶失足摔了一跤，伤及筋骨，连床都下不来；随后，侯夫人更是专门派人来殿中致歉，说全家都在府中照料，实在无法赴宴。
如今想来，那所谓的“失足摔跤”，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侯夫人的致歉，亦是精心编排的戏码。
从安王逼宫扰乱视线，到贤王殿内发难牵制君臣，再到忠勇侯领兵攻城截断后路，一环扣着一环，分明是一场早有预谋的连环算计，将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都困在了这场精心织就的网里。
“忠勇侯……好！好一个朕的国舅！好一个朕的好儿子！”惠安帝猛地抬手，重重拍向龙椅扶手，厚重的紫檀木竟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眼底积压的怒火终是彻底爆发，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的寒意，“朕自问待你们不薄，竟养出你们这等狼心狗肺、谋逆叛国之辈！”
贤王却似未闻他的怒意，反而向前半步，语气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像是在给惠安帝“最后通牒”：“父皇，事已至此，您还是应允了儿臣为好。舅舅正带着巡防营在外，皇宫内外早已是我们的人，您就算反抗，也是徒劳无功，何必让更多人白白送命？”
“哼！”惠安帝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怒火中烧的眼眸里反而透出几分狠厉的清醒，“应允？朕的江山，是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基业，岂容尔等逆贼染指！拿下！”
最后两个字落下的瞬间，殿中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见惠安帝身后那根盘龙柱的阴影里，骤然飞出两道黑衣人影——他们身形如鬼魅般迅捷，衣袂翻飞间几乎听不到半分声响，手中短刃泛着森冷的寒光，直扑贤王而去，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殿内众人这才惊觉，原来圣上身边竟一直藏着如此厉害的暗卫。
他们如同蛰伏在暗处的猎豹，平日里隐于无形，只在帝王性命垂危时才露出獠牙，是护卫圣上安危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固的屏障。
“想动本王？没那么容易！”贤王脸色一变，却并未如众人预想般慌乱——显然，他早就料到惠安帝会有这一手。
话音未落，他身后两名身着劲装的护卫已迅速上前，手中长刀“呛啷”一声出鞘，寒光闪过，刀刃与暗卫的短刃狠狠相撞，火星在昏暗的殿中溅起，瞬间点亮了每个人紧绷的脸庞。
顷刻间，殿内又厮杀成一团。
暗卫招式狠辣刁钻，招招直击要害，身形灵活得如同林间飞燕，在狭小的空间里穿梭自如；贤王的护卫亦是身经百战的好手，长刀挥舞间虎虎生风，每一刀都带着十足的力道，死死护住贤王周身，不让暗卫靠近半分。
刀刃碰撞的脆响、衣料摩擦的簌簌声、闷哼声与兵器入肉的闷响交织在一起，与殿外隐约传来的厮杀声遥相呼应，将这场宫变的混乱与凶险，彻底推到了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