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单膝跪在焦热的岩地上,怀中灵儿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微弱却顽强地摇曳着。他覆盖暗金皇鳞的身躯布满可怖的裂痕,熔金血液混杂着焦黑的碳化物缓缓滴落,在滚烫的岩石上灼出细小的凹坑,发出“嗤嗤”的轻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濒临溃散的意志。丹田内,那片新生的暗金星海近乎枯竭,仅存的混沌紫芒微弱摇曳,每一次闪烁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痛楚。
焦黑深坑底部,巨大黑洞的嗡鸣声渐弱,边缘流淌的四色毁灭乱流也缓缓平息,留下一个直径数百丈、深不见底的恐怖伤疤,如同这片龙皇坟场被剜去的心脏。翻滚的黑色泥沼在深坑边缘缓缓流淌,冒着粘稠的腐臭气泡,无声地吞噬着林枭最后挣扎溅起的污秽泥浆。
死寂,如同凝固的铅块,沉沉压在焦土之上。
百丈之外,一座由巨大龙类脊椎骨扭曲堆叠而成的惨白骨塔阴影深处。
柳如霜几乎将身体完全嵌入冰冷骨刺的缝隙中,骨刺边缘附着的怨毒气息如同细小的毒蛇,无声侵蚀着她体表覆盖的稀薄灵力护罩,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她浑然未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被掌心那面不过巴掌大小的骨镜死死攫住。
骨镜不知以何种凶兽的眼珠炼制,表面布满暗红血丝,此刻正倒映着百丈外那炼狱般的景象:林枭残破的魔躯如同被抽掉脊骨的死蛇,在龙渊燃烧着金焰的龙爪下剧烈抽搐;那声混合着骨骼碎裂与灵魂撕裂的恐怖脆响,仿佛穿透镜面,直接在她耳边炸开;最后,林枭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轰入翻滚的泥沼,粘稠的黑浆瞬间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气息……
镜面上,属于林枭那代表着力量与权柄的扭曲魔影,彻底熄灭。
“不……不可能……”柳如霜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咙里却像是堵满了滚烫的砂砾,发不出一点声音。精心涂抹的胭脂下,那张曾令下界无数天骄倾倒的脸庞,此刻血色褪尽,苍白得如同骨塔本身。精心描绘的凤目圆睁到极致,瞳孔深处映照着骨镜中尚未散去的毁灭光晕,却再也找不到半分往日的算计与得意。
希望——那个踩着龙渊脊梁登上战神之位、得到神域垂青、许诺带她踏入无上神国的林枭,她不惜背叛一切押注的未来——在龙渊那绝杀一爪下,碎了!碎得如此彻底,如此不堪!
镜面里,龙渊抱着灵儿跪倒的身影虽然同样摇摇欲坠,布满裂痕,但那挺直的脊梁,那双即便黯淡也依旧燃烧着不屈龙威的瞳孔,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头最脆弱的地方。
凭什么?!
这个修为尽废、本该在刑场化作枯骨的死囚,凭什么还能站起来?凭什么能一次次撕裂她的希望?凭什么……连神域赐予林枭的力量都无法碾碎他?!
极致的怨恨、无法置信的荒谬感,还有那如跗骨之蛆般疯狂蔓延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柳如霜紧绷的心防。她精心维持的、作为“未来神域贵人”的骄傲面具彻底碎裂。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仿佛被扼住咽喉的尖啸,猛地从她喉咙深处炸开!这声音不再是往日的婉转娇媚,而是充满了信仰崩塌后的绝望、投资血本无归的恐慌,以及深入骨髓的惊惧!如同被踩断尾巴的毒蛇,歇斯底里,瞬间撕裂了坟场死寂的铅灰色天幕!
尖叫声中,她因过度用力而紧握骨镜的指节猛地绷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咔——嚓!
一声脆响!
那面承载着她窥视战场、连接“希望”的骨镜,竟在她失控的力量和镜面残留的毁灭能量反噬下,应声碎裂!
噗嗤!
尖锐的骨镜碎片如同最恶毒的暗器,猛地炸开!其中一片最大的、边缘流淌着暗红血丝的三角形碎片,如同命运最刻薄的嘲弄,狠狠划过柳如霜近在咫尺、光洁如玉的左侧脸颊!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出。
柳如霜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如同被利刃斩断。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左脸,指尖触碰到一片粘稠的温热和……一道深可见骨的裂口!剧烈的刺痛感迟了半拍才狠狠刺入脑海,却远不及镜中景象带来的绝望之万一!
伤口?她的脸?!
这张耗费无数天材地宝、精心保养,作为她攀附权贵最大资本的脸!
柳如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捂着脸的手指缝隙间,温热的血液如同蜿蜒的小蛇,沿着她苍白的手腕向下流淌,滴落在脚下冰冷的骨刺上,晕开刺目的红点。
骨塔深处弥漫的怨毒气息似乎找到了新的宿主,疯狂地顺着她脸上的伤口向里钻,带来一种冰冷刺骨的麻痹感和……难以言喻的亵渎感。
完了……一切都完了……
林枭成了泥沼里的烂泥,她押注的“战神”彻底崩塌。这张脸……她最后的资本……也毁了!龙渊……那个怪物……他看到了!他一定听到了!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怨恨和愤怒,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
不惜一切代价,逃离那个怪物!逃离这片埋葬了她所有野心的龙皇坟场!
柳如霜猛地转身,沾染鲜血的手甚至顾不上处理脸上的伤口,体内残存的灵力被压榨到极致,疯狂涌入双腿。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开身后冰冷的骨刺,不顾那些尖锐的断骨在她昂贵的法衣上划开一道道口子,更不顾脸上伤口被牵扯带来的剧痛。
“不……不要过来……龙渊……你这个怪物……别过来!”她语无伦次地低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什么仪态,什么骄傲,什么神域贵妇的梦想,在此刻的求生本能面前,全都化作了泡影。她像一只被猛虎盯上的兔子,只凭着最原始的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着骨塔更深处、坟场更幽暗的死寂之地亡命奔逃。
在她身后,那面碎裂的骨镜残片散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其中最大的一片,镜面上残留着柳如霜捂脸逃窜前最后映出的影像:焦坑边缘,龙渊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燃烧着混沌龙怒、此刻虽黯淡却依旧熔金色的竖瞳,穿透弥漫的尘埃与血色蒸汽,精准无比地锁定了骨塔阴影的方向。
那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带着洞穿一切的漠然与……一丝尚未散尽的杀伐余威。
柳如霜亡命奔逃掀起的微弱气流,卷动着焦土上细碎的尘埃,拂过龙渊染血的脸颊。
他缓缓抬起头,熔金色的竖瞳穿过尚未散尽的血色蒸汽与能量乱流残留的扭曲光晕,精准地投向百丈外那座惨白扭曲的骨塔。塔身巨大龙骨的缝隙阴影中,残留着一抹仓惶消失的、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灵力波动,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腐骨之蛆般难以磨灭的……血腥气。
柳如霜。
这个曾在他刑场受辱时,以最刻薄言辞当众退婚、亲手撕碎他最后尊严的女人。她的尖叫声,即使扭曲变调,即使混杂着绝望的恐惧,依旧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龙渊记忆深处那片尚未愈合的血痂。
背叛者。
这个称谓如同烙印,瞬间点燃了龙渊枯竭血脉深处残存的最后一丝暴戾。覆盖暗金皇鳞的身躯猛地绷紧,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这瞬间的牵动而再次崩裂,熔金血液混合着黑色的碳化物涌出更多,剧痛如同电流贯穿脊髓。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龙渊喉咙深处挤出。丹田内那片枯竭的暗金星海剧烈震荡,边缘残存的星辰符文明灭不定,几乎彻底熄灭。体内裁决神力与混沌余烬的冲突因这一瞬的情绪剧烈波动而再次加剧,如同两柄烧红的利刃在他破碎的经脉中疯狂绞杀。
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形微晃。但他护住灵儿的双臂,依旧如同最坚固的龙枷,纹丝不动。
怀中,灵儿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和龙渊陡然升腾的冰冷杀意所扰,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冰凉的小手轻轻抓挠了一下他胸前相对完好的龙鳞。
这微弱的触碰,如同清冽的甘泉,瞬间浇熄了龙渊心头翻腾的暴戾火焰。
他低头,熔金色的瞳孔落在妹妹苍白却终于平稳的小脸上。眉心那枚焦黑的疤痕,是对昊天最直接的控诉,也是她承受无妄之灾的证明。她需要休息,需要绝对的安全,需要他这残破身躯里最后的力量来守护。
杀柳如霜?
一个念头而已。她逃不了。这片龙皇坟场,注定是叛徒的葬身之地之一。
但不是现在。
龙渊眼中沸腾的杀意缓缓沉淀,化为深不见底的寒潭。他不再看骨塔方向,覆盖龙鳞的右爪艰难抬起,掌心再次按在身下滚烫的焦黑岩地上。
混沌通·汲灵!
嗡!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混合着浓郁土系元力与丝丝驳杂龙魂残韵的能量,从这片饱饮了神罚、龙血与混沌之力的焦土深处,被强行抽取出来。能量驳杂混乱,带着战场残留的暴戾与怨念,如同烧红的铁砂,顺着掌心涌入枯竭的经脉。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但龙渊咬紧牙关,熔金色的瞳孔中唯有磐石般的坚韧。他引导着这股滚烫的能量,如同驾驭着奔腾的熔岩,一点点冲刷、修复着破碎的经脉与龙躯。
焦坑边缘,新皇染血的归途,在死寂与痛苦中,再次艰难地向前延伸一步。而亡命奔逃的阴影深处,柳如霜捂着脸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怨毒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正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