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的轰鸣、骨骼碎裂的刺耳声响、以及那古老意志最后的余波,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被一种死寂的、近乎真空的宁静所取代。
阿吉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和胸腔火辣辣的疼痛中恢复意识的。他发现自己半埋在冰冷的碎石和腐朽的骨渣之中,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源,以及……哗哗的水声。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不知多少处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他摸索着周围,触手所及皆是冰冷和破碎。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猛地扎回脑海——崩塌的骨骼祭坛、苏醒的黑色尸骸、失控的影溯仪式、丁逍遥七窍流血、金万贯眉心浮现的印记、岩甩老爹诡异的变形……
丁逍遥!金万贯!云梦谣!
他猛地抬头,借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光线(似乎是某种发光的苔藓,或是磷火),焦急地四下搜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躺在不远处、同样被碎石半掩的云梦谣。她一动不动,额角有一道凝固的血痕,但胸口尚有微弱的起伏。
“云姑娘!”阿吉嘶哑地呼唤,艰难地挪动身体爬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松了口气。她还活着。
紧接着,他的目光扫到了更远处——丁逍遥和金万贯竟然也躺在那里!他们似乎是被崩塌的气浪推到了这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金万贯依旧保持着那种深度昏迷的状态,眉心那个微小的黑色漩涡印记若隐若现。而丁逍遥……
阿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丁逍遥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胸口没有任何光晕,皮肤冰凉。但诡异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些之前因为魔纹游走而出现的裂痕,此刻竟然……在极其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自我弥合?虽然速度很慢,但那细微的肉芽蠕动感,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而且,他的身体似乎比之前更加……轻盈?仿佛密度发生了某种改变。
他还活着,但显然,那场失控的仪式在他身上留下了远超理解的印记。
岩甩老爹……不见了。连同那破碎的圆形石板和两具化为尘埃的古尸,都被埋在了厚重的废墟之下。
阿吉忍着剧痛,将云梦谣从碎石中完全拖出,又检查了丁逍遥和金万贯的情况。除了丁逍遥身体的诡异变化,金万贯似乎只是昏迷更深,并无其他明显外伤。
他尝试辨认方向。那哗哗的水声来自一侧,似乎是地下暗河。而微弱的光源,则来自另一个方向,隐约能看到一条狭窄的、向上延伸的岩石裂缝。
必须离开这里!这地方随时可能发生二次崩塌,而且谁也不知道那黑色尸骸是否真的彻底消亡,或者岩甩老爹变成了什么……
他先将云梦谣摇醒。云梦谣醒来后,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片刻,随即泪水涌出,但很快被她强行忍住。她立刻去检查丁逍遥和金万贯,当她的手触碰到丁逍遥那冰凉且正在自我修复的皮肤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丁大哥他……”
“还活着,”阿吉声音低沉,“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合力,用找到的破烂布条和尚未完全散架的担架残骸,勉强将丁逍遥和金万贯固定好。阿吉背负起丁逍遥,云梦谣则拖着金万贯,沿着那条透出微光的岩石裂缝,艰难地向上攀爬。
裂缝陡峭而湿滑,布满尖锐的岩石。每向上一步,都耗费着他们仅存的体力。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看到了真正的、灰蒙蒙的天光!还有……清新的、带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空气!
他们跌跌撞撞地爬出裂缝,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茂密的、从未见过的热带雨林之中!身后是一个隐蔽在山坳里的、被藤蔓和乱石遮掩的洞口,根本看不出通往那样一个恐怖的地下世界。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冠,投下斑驳的光斑。鸟鸣虫嘶,充满了生机。与之前那死寂、诡秘的地下世界相比,这里宛如天堂。
但他们不敢有丝毫放松。阿吉辨认了一下太阳的方向,确定他们还在滇南的范围内,但具体位置不明。
“必须找到人烟……”阿吉喘息着,他的伤势不轻,失血和疲惫让他头晕目眩。
云梦谣的状态稍好,但也是强弩之末。她采了一些认识的止血草药,简单处理了阿吉和自己身上最严重的伤口。
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雨林中漫无目的地跋涉。丁逍遥和金万贯成了最沉重的负担。丁逍遥的身体依旧冰凉,那缓慢的自我修复过程似乎消耗着他本就微弱的生命能量。金万贯则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只有眉心的印记证明着他曾经历过什么。
一天,两天……他们靠着野果和溪水勉强维持。阿吉的伤势开始发炎,发起高烧。云梦谣用尽所知的办法,也只能暂时压制。
就在他们几乎要绝望,准备葬身在这片陌生雨林时,第三天傍晚,他们听到了一阵隐约的……铃铛声?还有狗吠?
有人!
他们用尽最后力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动。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明显的山路出现在眼前,而山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个建在山腰上的、规模不小的寨子!寨子的建筑风格与曼飞龙寨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更让他们心头一紧的是,在山路旁,站着几个穿着靛蓝色土布衣服、皮肤黝黑的当地人,正警惕地看着他们。为首的一人,手里牵着一只健壮的猎犬,腰间挂着一串铜铃。
是敌是友?
阿吉和云梦谣停下脚步,紧张地看着对方。
那几个当地人打量着他们狼狈不堪、浑身血污的样子,又看了看他们背上和担架上昏迷不醒的人,交头接耳了几句。为首那人眉头紧锁,目光尤其在丁逍遥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和金万贯眉心的印记上停留了片刻。
最终,他走上前几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问道:“你们……从哪里来?怎么弄成这样?”
他的眼神虽然警惕,但并没有明显的恶意。
阿吉心中稍定,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解释(隐去了镜像尸窟的细节),只说他们是考察队员,在山里遭遇了意外,迷路了,同伴重伤。
那领头的人沉吟了一下,又看了看状态极差的阿吉和云梦谣,终于挥了挥手,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土语。立刻有两人上前,接过了丁逍遥和金万贯。
“跟我们回寨子吧,”领头的人说道,“我们寨子有懂草药的老人。”
绝处逢生!阿吉和云梦谣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声道谢。
他们跟着这几个当地人,沿着山路向寨子走去。寨子越来越近,可以看到竹楼幢幢,炊烟袅袅,一派祥和景象。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寨门的那一刻,阿吉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寨子入口处立着的一对石雕——那石雕的造型,是两只相互对称、形态古怪的、类似狸猫又带着鳞片的生物。而石雕的眼睛,不知是用什么材质镶嵌,在夕阳下,竟然反射出一点……与之前水中倒影相似的、诡异的微光。
阿吉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这个寨子……似乎也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而躺在担架上的丁逍遥,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再次剧烈地转动起来。他皮肤下那些已经弥合大半的裂痕边缘,一丝微不可查的黑色流光,悄然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