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卷着黄土高原的沙尘,抽打在脸上,生疼。火把跳跃的光芒在村民狰狞愤怒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们手中粗糙的棍棒和猎叉闪烁着冰冷的杀意,如同围猎受伤野兽的狼群。杂货铺汉子——现在应是村民临时推举的头领——那双因仇恨而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在抱着罗青衣的丁逍遥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祭了他们!祭了地龙!” 疯狂的呐喊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千年守护毁于一旦的绝望与愤怒,此刻尽数倾泻在这几个“罪魁祸首”身上。
丁逍遥将昏迷的罗青衣小心地交给身旁脸色苍白的陆知简,自己缓缓上前一步,挡在众人之前。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尘土,眼神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扫视着围拢的村民,声音因疲惫和吸入烟尘而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古堡崩塌,非我们所愿!地脉异动,根源在于‘观山太保’的破坏和封印年久失修!阿达头人为守护核心,与观山贼子同归于尽!我们亦是死里逃生!”
他试图解释,但被愤怒和悲痛冲昏头脑的村民根本听不进去。
“胡说!分明是你们这些外乡贼子触怒了地龙!”
“阿达头人定是被你们害死的!”
“杀了他们!”
人群躁动,步步紧逼,包围圈越来越小。陆知简抱着罗青衣,吓得连连后退,几乎要跌坐在地。玄尘子靠在一块风化的岩石上,闭目调息,脸色依旧灰败,似乎对外界的危机无能为力。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一场血腥的厮杀不可避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虚弱,却带着某种奇异威严的声音,如同破开阴云的月光,清晰地传入每个村民耳中: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沉默跟在丁逍遥等人身后、同样狼狈不堪的阿达,缓缓走了出来。他推开了试图搀扶他的族人,独自站在双方之间。火光照耀下,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如同干涸的土地,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平静,那是一种卸下了千年重负后的释然,以及……诀别。
“阿……阿达头人?!” 村民们惊呆了,他们以为阿达早已葬身地底。
“头人没死!”
“太好了!”
短暂的惊喜之后,是更大的困惑。
阿达抬起手,示意激动的村民安静。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而此刻充满愤怒与迷茫的脸庞。
“他们……没有说谎。” 阿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力量,压下了所有的喧嚣,“毁掉古堡的,不是他们,是觊觎龙脉的‘观山’妖人,是……是注定到来的劫数。”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痛,继续道:“我……亲眼目睹了公输兄弟……以身为祭,助我放下了断龙石,封死了地脉核心,阻止了更大的灾难……他,是我们守陵一脉的恩人……”
公输铭?那个看起来胆小如鼠的外乡工匠?村民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阿达没有过多解释,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柄跟随他多年、此刻却布满裂痕和血污的猎叉,将其重重地插在脚下的黄土中,如同立下一个永恒的标记。
“守陵的使命……结束了。” 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沧桑与解脱,“古堡已毁,机枢已封,从此……再无张壁守陵人。”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村民的心头。千年的传承,祖辈的坚守,就在这一句话中,烟消云散。有人茫然,有人悲泣,有人愤怒不甘。
“不!头人!我们不能……”
阿达抬手,阻止了激动的族人,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扫向山谷一侧的黑暗:“我们的使命结束了,但麻烦……还没完。那些‘观山’的鬣狗,不会只有一两个。他们一定还在附近窥伺。必须有人……拦住他们,为离开的人……争取时间。”
他缓缓转身,看向丁逍遥,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种托付般的沉重:“带他们走……沿着谷底向东,有一条废弃的驮道,能通向外面的镇子。这个女娃的毒……桑吉婆婆或许有办法暂缓,但能否救回,看她造化……”
他又看向陆知简和他怀中的罗青衣,最后目光落在依旧闭目调息的玄尘子身上,微微颔首,仿佛完成了一个无声的交接。
“头人!你要做什么?!” 有村民察觉到不对,急声问道。
阿达没有回答,他猛地拔出插入土中的猎叉,转身,面向山谷那侧的黑暗,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挺得笔直,如同即将奔赴沙场的老兵。他撕下一条衣襟,将猎叉的木柄与自己的手腕死死缠在一起。
“守陵人阿达……今日,尽忠了。”
他低吼一声,不再回头看身后的族人和丁逍遥等人,迈着坚定而略显蹒跚的步伐,独自一人,向着那片隐藏着未知危险的黑暗,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头人!”
“阿达叔!”
村民们发出惊急的呼喊,想要追上去。
“别过来!” 阿达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记住我的话!守陵结束!活下去!”
他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紧接着,山谷那侧便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怒喝声,以及观山太保那特有的、阴冷狠厉的呼啸!
丁逍遥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明白阿达的意图。以身为饵,以命相搏,拖住可能存在的追兵,为他们,也为那些被千年使命束缚的族人,换取最后的生机。
英雄迟暮,壮心不已。以这黄土高原的苍凉夜色为幕,上演了最后一曲悲壮的绝唱。
“走!” 丁逍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再犹豫,从陆知简手中接过罗青衣,率先向着阿达指示的东方,迈开了脚步。
陆知简擦去眼泪,搀扶起玄尘子,紧紧跟上。
一部分村民还想阻拦,却被那杂货铺汉子拦住。他看着阿达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丁逍遥等人离去的背影,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挣扎,最终,他颓然地挥了挥手,示意族人让开道路。
或许,他也明白,纠缠下去已无意义。守陵人的时代,真的结束了。
身后的打斗声渐渐微弱,最终归于沉寂。
夜色浓重,寒风呜咽。丁逍遥抱着罗青衣,带着陆知简和玄尘子,沿着荒凉的谷底,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跋涉。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荆棘之上,背负着牺牲与沉重。
东方,天际隐隐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看到了一丝尽头。但前路,依旧迷茫。罗青衣的毒伤,玄尘子的状态,失踪的萧断岳,虎视眈眈的观山太保和第七局……无数的未知,依旧如同这高原上空厚重的阴云,笼罩着他们疲惫不堪的身影。
英雄迟暮,血染黄土。而幸存者的路,仍漫长而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