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层的震动愈发剧烈,仿佛整座尸塔都在那地底苏醒的恐怖意志下瑟瑟发抖。我们跟随着蓝凤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了洞窟一侧那个被尸魔庞大身躯半掩着的、通往第七层的入口——一个向下倾斜、布满了粘稠暗红苔藓的狭窄石阶。
身后,尸魔崩塌的残骸在震动中不断滑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自地底弥漫而上的古老、怨毒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冲刷着我们的精神,带来一阵阵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战栗。
石阶漫长而湿滑,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空气中那股铁锈与腐朽香料混合的气味几乎浓郁到实质,还夹杂着一丝……空灵而冰冷的异香,与下方传来的恐怖意志形成诡异的对比。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身心俱疲。我的左臂如同被无数冰针刺穿,阴煞之力在经脉中左冲右突,掌心的“墟”字令牌灼热得几乎要烙进骨头里,勉力维持着最后的平衡。
萧断岳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浸透,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势,但他依旧咬牙坚持,眼神凶狠。云梦谣和公输铭相互搀扶,脸色苍白。陆知简和林闻枢紧抿着嘴唇,额头冷汗涔涔。玄尘子和罗青衣气息萎靡,显然之前的战斗消耗巨大。
蓝凤凰走在最前,她那靛蓝色的苗服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手中那盏灯笼草灯散发着倔强的微光,指引着方向。
不知下了多久,前方的通道终于到了尽头,豁然开朗。
我们踏入了一个与之前所有层级都截然不同的空间——第七层。
这里没有倒悬的棺林,没有汇聚阴煞的阵图,没有尸蛊瓮,也没有尸山血海的恐怖景象。整个第七层,异常地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空间呈圆形,大小与第二层相仿,但穹顶更高,给人一种空灵寂寥之感。四周的岩壁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青灰色,上面没有任何符文或雕刻,只有岁月流逝留下的天然纹理。
而整个空间内,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放置在空间正中央的一具棺椁。
那棺椁并非悬吊,也非石制,而是一具通体由某种暗金色金属打造的长方形棺椁,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纹饰,只在边缘处有一些极其简约的云雷纹。棺椁静静地放置在一个低矮的、同样材质的石台上,仿佛已经在此沉寂了千年万年。
另一样,则是在棺椁正对面,紧贴着圆形岩壁放置的一面巨大的青铜镜。
那青铜镜直径足有一丈,镜框是由扭曲的虬龙构成,龙首汇聚于镜顶,共同托举着一枚拳头大小、黯淡无光的黑色珠子。镜面并非寻常铜镜的黄褐色,而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幽暗,即便我们手中的光柱照上去,也如同泥牛入海,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这就是……第七层?”林闻枢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过于“干净”的空间,探测器在这里似乎完全失灵,屏幕一片空白。
陆知简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棺椁和巨镜之间来回扫视:“空棺?明镜?这……这与记载中的任何一层都不相同。”
玄尘子眉头紧锁,拂尘轻摆,仔细感应着:“此地……气息极为奇特。既有至极的纯净空灵,又蕴含着……一丝与塔底那邪物同源,却更加内敛深沉的意蕴。矛盾,却又诡异地统一。”
蓝凤凰走到那具暗金色棺椁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棺盖,眼神复杂难明:“这就是‘镜棺’。历代守陵人最终的选择之地,也是……塔灵意志与‘地只’侵蚀之力交锋最前沿的战场。”
她用力,推开了那并未上锁的棺盖。
棺椁内部,空空如也。
没有尸体,没有陪葬品,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只有棺底同样光滑如镜的金属表面,映照出我们惊愕的脸庞。
“空棺?!”萧断岳忍不住出声,“守陵人呢?不是说化为塔灵了吗?”
“塔灵,并非实体。”蓝凤凰的声音带着一丝空洞,“他们的血肉魂魄已与整座塔融合,意志散布于塔内各处,维系封印。这具棺椁,只是一个象征,一个……锚点。”
她的目光转向那面巨大的、幽暗的青铜镜:“而这面‘照骨镜’,才是第七层真正的核心。”
“照骨镜?”云梦谣疑惑。
“它能映照出入塔者被‘地只’邪气侵蚀后,可能堕落成的最终形态。”蓝凤凰看向我们,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或者说,它映照的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恐惧成为的‘自己’。是塔灵对后继者最后的警示,也是……对心志的最终考验。”
她的话音刚落,那面原本幽暗无光的巨大青铜镜,镜面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紧接着,镜面中开始浮现出模糊的景象,并迅速变得清晰!
镜中映照出的,不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也不是我们此刻狼狈的身影,而是……八个扭曲、狰狞、散发着浓郁邪气与堕落气息的恐怖怪物!
那些怪物依稀还能看出与我们八人(蓝凤凰除外)相似的轮廓,但形态却发生了骇人的异变!
镜中的“萧断岳”,化为了一个浑身覆盖着暗红骨甲、双目赤红、只有纯粹杀戮欲望的战争机器,脚下踩着无数尸骸。
镜中的“陆知简”,则变成了一个身体由无数蠕动书页和扭曲知识构成的、散发着疯狂与亵渎气息的“活体图书馆”,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却毫无人性的冷光。
镜中的“林闻枢”,与各种扭曲的机械和能量线路融合,变成了一个冰冷的、以计算和分解万物为乐的“信息吞噬者”。
镜中的“云梦谣”,周身缠绕着剧毒的花藤与蛊虫,美丽的面容变得妖异而残忍,成为了一个掌控生死、却以玩弄生命为乐的“毒仙子”。
镜中的“公输铭”,与他制造的机关彻底融合,变成了一个庞大、精密、却毫无感情、只为毁灭而存在的“杀戮傀儡”。
镜中的“玄尘子”,道袍破碎,周身黑气缭绕,手持一柄污秽的拂尘,眼神中充满了对天道的不屑与嘲弄,化为了堕落的“魔道祖师”。
镜中的“罗青衣”,与地脉彻底同化,却不再是生机勃勃,而是化为了一个掌控着枯萎与死亡、让万物凋零的“荒芜地只”,眼神空洞无情。
而镜中的“我”……
左臂彻底化为了漆黑的、缠绕着暗红邪气的鬼爪,延伸出的阴影几乎覆盖了半个镜面。右半身虽然依旧笼罩在圣洁的白光中,但那白光却冰冷而高高在上,掌心的“墟”字令牌不再温暖,而是散发着裁决与毁灭的气息。镜中的“我”脸上带着一种漠视众生的、神性与魔性交织的冷酷,脚下踏着破碎的龙脉与哀嚎的亡魂。
那是我体内力量彻底失控,光暗失衡后,可能走向的终极形态——一个带来绝对毁灭与冰冷秩序的……怪物!
这八幅骇人的景象,如同八把冰冷的尖刀,狠狠刺入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将我们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血淋淋地剖开,展现在眼前!
这不是虚幻的诱惑,而是基于我们自身特质和当前状态,推演出的、最有可能的堕落未来!
巨大的恐惧、厌恶、以及一丝……被看穿灵魂的战栗,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这就是心志的最终考验吗?
面对可能成为的、最丑陋恐怖的自己,我们……还能守住本心,继续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