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色的药粉如同拥有生命的屏障,在汹涌的黑色虫潮前构筑起一道摇曳却坚固的防线。刺鼻的辛香与尸蛊虫焦躁的嘶鸣混杂在一起,充斥着这间供奉着僰侯邪神的圆形厅堂。我们这群死里逃生的人,惊魂未定地看着前方那道靛蓝色的、绣着奇异白纹的苗女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救了我们,毋庸置疑。但她的出现太过突兀,态度太过冰冷,眼神中那深潭般的沉静仿佛看透了生死,也隔绝了情感,让人无法轻易信任。
“跟上。”苗女没有回头,只是清冷地吐出两个字,便向着僰侯铜像后方那片阴影走去。她步履轻盈,仿佛对这恐怖邪异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
虫潮在药粉外围骚动翻滚,如同被堤坝暂时阻拦的黑色洪水,随时可能寻隙突破。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走!”我低喝一声,示意众人跟上。萧断岳依旧警惕地握着刀,目光在苗女和虫潮之间来回扫视。云梦谣和公输铭紧紧靠在一起,陆知简和林闻枢则一边快步跟上,一边不忘观察四周环境与那尊诡异的僰侯铜像。玄尘子和罗青衣落在最后,前者拂尘微垂,后者眼神沉静,都在默默感应着这苗女和周围的气息。
苗女走到铜像后方,那里看似是坚实的岩壁,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几处不起眼的凹凸处有节奏地按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一块约一人高的岩壁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向下倾斜的、更加狭窄幽深的通道。一股带着泥土腥气和更浓郁腐朽味道的冷风从通道中涌出。
“进去。”苗女侧身让开入口,语气不容置疑。
我们依次迅速钻入通道。就在最后一人进入后,苗女也闪身而入,并在内侧某处一按,那道石门又悄无声息地闭合,将厅堂内尸蛊虫的骚动和僰侯铜像的邪异彻底隔绝在外。
通道内一片漆黑,只有我们手中的手电和苗女不知从何处取出的一盏散发着微弱白光、形似灯笼草编织的小灯提供照明。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脚下湿滑的石阶和两侧粗糙的岩壁。
沉默地向下行进了约莫几分钟,通道开始变得平缓,并连接到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像是天然形成的石窟中。石窟内有滴答的水声,空气虽然依旧阴冷,但那股浓烈的腐朽气息淡了不少。
苗女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在微弱的光线下审视着我们,尤其是在我包扎的左臂和萧断岳身上那些与锁链搏斗留下的伤痕上停留了片刻。
“外族人,你们不该来这里。”她再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石窟中回荡,“九重尸塔,是僰人先祖以生命为代价设下的封印之地,闯入者,必受诅咒缠身,筋骨扭曲而亡。”
她果然知道诅咒的事情!
“我们是为了救人!”云梦谣忍不住开口,将医院里那位探险家的惨状简单描述了一遍,“还有没有救他的办法?或者,解除诅咒的方法?”
苗女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早已料到。“诅咒已发,魂魄已被‘缚灵锁’标记,除非找到源头逆转,或有人自愿承担,否则……无解。”
她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你们身上,有‘钥匙’的气息,还有……被‘外面’东西污染的味道。是你们打开了第一层的门?”
她指的是我用左臂阴煞开启石门的事,以及我们身上可能残留的、来自太行山藤宫或者那块碎片的气息。
“我们并非有意闯入,”我迎着她的目光,沉声道,“但既然卷入,便不能坐视诅咒蔓延。姑娘你对此地如此熟悉,想必知道这尸塔的真相,以及……如何解除诅咒?”
苗女沉默了片刻,那双冰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决绝,还有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真相?”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走到石窟一侧,那里散落着几块刻有僰文的小型石板。她伸出指尖,拂去石板上的一些尘埃。“你们在第一层,看到的那些倒悬棺椁,棺底的咒文,你们以为是什么?”
“是……镇压亡魂的咒文?”陆知简试探着回答。
“是,也不是。”苗女的声音带着一丝空洞,“那是‘缚灵文’,但它束缚的,并非亡魂不得超生,而是将亡魂……转化为维持封印的能量。”
她抬起眼,看着我们:“所谓的‘尸解仙’,根本不存在。那是一个谎言,一个为了让历代守陵人和祭品甘愿赴死而编造的谎言。真正的目的,是让具备特殊血脉或体质的僰人鬼师或其选中的‘容器’,在塔内经历九重磨难后,将自身的血肉与魂魄,彻底与这尸塔融合,化为塔灵,以其灵性为核心,驱动整座塔的封印之力,永世镇压塔底那个试图挣脱的‘地只’。”
化为塔灵!永世镇压!
这真相远比“尸解仙”的传说更加残酷和绝望!那不是成仙,而是永恒的、清醒的囚禁与牺牲!
“地只?塔底镇压的是什么?”林闻枢急忙追问。
苗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它的具体形态。先祖留下的记载中,只称它为‘地只’,是这片土地远古时期便存在的、拥有混乱意志的古老血肉集合体。它沉睡时,滋养万物,苏醒时,便会吞噬一切生机。僰人先祖发现无法消灭它,只能倾全族之力,修建这九重尸塔,以无数族人的牺牲为代价,将其封印于此。”
她指向我们来的方向:“第一层倒悬棺,以怨魂为基;第二层聚阴阵,汇聚地脉煞气;第三层尸蛊瓮,既是守卫,也是净化异常的‘清道夫’……每一层,都是一个环节,都是为了维系最底层那个核心封印。”
“那诅咒……”
“诅咒,是封印的一部分。”苗女打断道,“是塔灵对任何试图破坏封印、或身上带有可能威胁封印气息的闯入者,自动发起的攻击。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自我保护机制?所以那探险家,是因为身上可能带了什么“东西”,或者单纯是触动了某种禁忌,才引来了这无形的“缚灵锁”?
“那你……”云梦谣看着苗女,欲言又止。
苗女转过身,背对着我们,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我姓蓝,是僰人鬼师一脉,最后的守陵人。”
最后的守陵人!
“我的使命,便是看守这座塔,确保封印稳固。在必要的时候……”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在必要的时候,像她的先祖一样,化为塔灵,补全封印。
所以她知道如何暂时驱散尸蛊,知道隐秘的通道,因为她本就是这塔的看守者。
“所以,你知道如何解除那个探险家身上的诅咒?”我盯着她的背影问道。
蓝姓苗女缓缓转过身,月光石灯的光芒映照着她清秀却决绝的脸庞:“只有一个办法。深入塔底,在‘地只’的力量被彻底引动、封印最脆弱也是塔灵意志最集中的时候,由我……逆转核心封印仪式。但那样做,会极大削弱封印,甚至可能让‘地只’提前苏醒。而且……”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希冀?“逆转仪式需要巨大的能量,尤其是……阴性能量。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你们身上的‘钥匙’和那种被污染却奇异稳定的阴煞之力,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我们不仅要面对塔内未知的凶险,还要协助她进行一场可能释放出更恐怖存在的逆转仪式?而目的,仅仅是为了救一个可能已经无法挽回的陌生人?
风险和代价,太大了。
石窟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水滴落入石缝的滴答声,规律地敲打着沉默。
我们,该如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