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阁的废墟内,死寂笼罩。金属熔毁的刺鼻气味混杂着尘埃,吸入肺中都带着一股绝望的涩意。陆知简跪坐在公输铭身边,双手紧紧握着那孩子冰冷的手,仿佛只要松开,最后一丝生机就会溜走。这位博闻强识的“活书匣”,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嘴唇哆嗦着,一遍遍喃喃:“铭儿……醒醒……看看陆叔叔……”
罗青衣的检查结果如同最终判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生机几乎断绝,机关核心沉寂,神魂损耗过度”。
金万贯瘫坐在碎石堆里,看着公输铭苍白的小脸,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连算盘珠子都没剩下的怀抱,第一次觉得,那些黄白之物,在生死面前,竟是如此苍白无力。他猛地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低声咒骂:“没用的东西……”
萧断岳独臂抵着一根断裂的金属巨柱,额头青筋暴起,那新悟的“势”在体内奔腾,却无处发泄,只能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震得周围碎石簌簌落下。
林闻枢摘下完全损坏的耳罩,默默走到一旁,背对众人,肩膀微微耸动。
云梦谣跪坐在稍远处,双手合十,低声吟唱着那首空灵的歌谣,试图以残存的灵性呼唤什么,泪水却不断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
玄尘子闭目垂首,拂尘无力地搭在臂弯,仿佛在为一条即将逝去的年轻生命默诵往生。
丁逍遥踉跄着走到公输铭身边,每走一步,鬼手掌心那剑胎印记传来的撕裂感就强烈一分,那灰蒙蒙的漩涡仿佛要将他整条手臂,乃至整个灵魂都吞噬进去。但他不管不顾,径直跪倒在公输铭另一侧,伸出完好的左手,轻轻拂开公输铭额前被汗水与灰尘黏住的碎发。
触手一片冰凉。
丁逍遥的心也随之一沉。他感受不到丝毫生机,只有一种机械造物彻底停摆后的死寂。公输铭体内那曾经与天工阁共鸣、充满活力的机关核心,此刻如同一块冰冷的顽铁,再无半点声息。
“青衣……”丁逍遥抬起头,看向罗青衣,声音嘶哑得厉害,“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罗青衣迎上他的目光,那双平日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里,此刻也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无力、不甘,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俯身,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透明的青色气流,小心翼翼地探向公输铭的心口。
那是她压箱底的保命手段——“阎罗一线”,以自身本源魂力为引,强行吊住将死之人最后一口气息。但这手段代价巨大,且对公输铭这种非纯粹血肉、半人半机关的状态,效果未知。
青色气流如同蛛丝,没入公输铭心口。
一秒,两秒……
毫无反应。
罗青衣的脸色又白了一分,指尖的青色气流微微颤抖,显然维持得极为艰难。
就在她眼中希望之光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乎不可闻的震颤,自公输铭心口处传来!
不是心跳,更像是某种……极其精密的簧片,在巨大冲击后,产生的最后一丝惯性震动!
与此同时,丁逍遥鬼手掌心的剑胎印记,猛地传来一阵更加剧烈、更加贪婪的悸动!它仿佛嗅到了什么极其渴望的东西,灰蒙蒙的旋转骤然加速,一股更加凶猛的吸力爆发,丁逍遥整条右臂瞬间被灰气缠绕,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剑刃在蠕动、切割!
“呃啊!”丁逍遥闷哼一声,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鬼手直指公输铭!
“逍遥!控制住它!”玄尘子猛地睁眼,清光射出,试图压制那剑胎印记的躁动。
但剑胎的暴动远超想象!它似乎将公输铭体内那最后一丝机关核心的残余震动,当成了某种可以吞噬的“能量”!
“不对!”陆知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不是吞噬!是共鸣!剑胎是兵戈之气的极致凝聚,而公输的机关核心,是造物规则的终极体现!它们在某种层面上……是同源的!都是‘器’与‘道’的产物!”
他抓住罗青衣的手臂,疾声道:“青衣!别用生机吊命!用‘毒’!用你最霸道的、能侵蚀能量结构、刺激本源反应的‘毒’!刺激他的机关核心残片!强行让它产生更强烈的‘回应’!”
以毒攻毒?不!这是以毒激灵!是在公输铭本就濒临崩溃的残躯上,进行一场更加凶险的赌博!稍有不慎,便是加速其彻底崩解!
罗青衣瞳孔骤缩,但看着陆知简那近乎疯狂的眼神,看着丁逍遥死死压制着暴动剑胎的痛苦模样,看着周围伙伴们绝望中透出的最后一丝期盼……
她猛地一咬银牙!
“都让开!”
罗青衣厉喝一声,双手十指如穿花蝴蝶般舞动,一道道颜色各异、气息或阴寒或灼烈或诡谲的药粉、丹液自她袖中、腰间飞射而出,在她身前迅速混合、反应,最终凝聚成一滴漆黑如墨、却又隐隐泛着七彩流光的液滴!
那液滴出现的瞬间,连周围的光线都仿佛被其吞噬,空气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响。
“九幽返魂引……”玄尘子倒吸一口凉气,“青衣,你竟炼成了这东西!此物霸道,沾之即腐魂蚀骨!你这是要……”
“置之死地……而后生!”罗青衣眼神冰冷决绝,她指尖引导着那滴危险的黑色液滴,避开公输铭的心脉要害,精准地点在了他胸口那处刚才传来微弱震动的核心位置!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冰面上!公输铭小小的身体猛地弓起,剧烈抽搐!一股黑气瞬间从他胸口蔓延开来,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泛起死灰色!
“铭儿!”陆知简目眦欲裂。
然而,就在那黑气即将彻底吞噬公输铭的瞬间——
“铮——!”
一声清晰无比的、如同金铁交鸣的脆响,猛地从公输铭胸口炸开!
那并非血肉之音,而是某种极其精密的金属结构,在受到极限刺激后,发出的、濒临崩溃前的最后哀鸣与……反击!
一道细若发丝、却凝练到极致的白金光芒,如同破开乌云的利剑,猛地从公输铭胸口那漆黑的核心处刺出!光芒虽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属于“造物”本源的秩序之力!
这道白金光芒出现的刹那,丁逍遥鬼手掌心的剑胎印记,躁动达到了顶点!灰蒙蒙的漩涡疯狂旋转,不再是单纯的吞噬欲望,更夹杂了一种……仿佛遇到了天敌般的暴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
“就是现在!”陆知简嘶声吼道,“逍遥!引导剑胎之力!不是对抗!是……共鸣!让它接触那道白光!”
丁逍遥福至心灵,强忍着右臂几乎要被撕裂粉碎的剧痛,不再强行压制鬼手,而是将全部意志集中在“引导”上!他以鬼手为媒介,小心翼翼地,将剑胎那狂暴混乱、却又蕴含着最纯粹“兵戈”概念的力量,分出一缕细丝,如同探针般,迎向了公输铭胸口那道即将熄灭的白金光芒!
灰与白,毁灭与创造,兵戈与秩序,两种截然相反、本该互相湮灭的极致力量,在罗青衣那霸道的“九幽返魂引”的刺激下,在丁逍遥精妙到毫巅的鬼手引导下,于公输铭濒死的躯壳之上,发生了第一次接触!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的宏大嗡鸣,响彻整个废墟!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
只有一种……仿佛两个残缺的齿轮,在历经万古磨难后,终于找到了彼此,艰难却又无比契合地……咬合在了一起的感觉!
公输铭胸口蔓延的黑气骤然停止,那缕白金光芒如同得到了滋养,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亮起。他体内那死寂的机关核心残片,发出了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滴答”声,如同生锈的钟摆,被强行拨动,再次开始了艰难的摆动。
而他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那消失的生机,竟真的如同地底涌泉般,重新开始一丝丝地汇聚!
罗青衣脱力般向后坐倒,脸色惨白,汗如雨下,显然刚才那一下消耗巨大。但她看着公输铭胸口稳定下来的白金光芒和那微弱的生机,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弧度。
“阎罗要你三更死……”她喘息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傲然,“我能留人到五更!”
丁逍遥也猛地松了一口气,右臂的剧痛和剑胎的躁动依旧存在,但他能感觉到,在刚才那奇异的“共鸣”之后,剑胎印记似乎……安静了一丝?虽然那吞噬感仍在,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失控。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灰蒙蒙的印记,又看看公输铭胸口那缕与剑胎之力达成微妙平衡的白金光芒,心中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难道……这剑胎,与公输铭的机关核心,并非死敌,而是……某种意义上的互补?
陆知简颤抖着手,再次探向公输铭的鼻息,虽然依旧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彻底的死寂!
“活了……真的……活了……”他喃喃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众人围拢过来,看着公输铭那虽然依旧昏迷,却明显有了生机的脸庞,劫后余生的喜悦与难以置信交织在脸上。
金万贯抹了把脸,想笑,却又带出了哭腔:“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萧断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
林闻枢转过身,眼圈泛红。
云梦谣停止了吟唱,双手合十,对着罗青衣深深一拜。
玄尘子捋须颔首,眼中满是赞叹:“青衣阎罗,名不虚传。”
丁逍遥缓缓站起身,右臂依旧传来阵阵刺痛,鬼手掌心的剑胎印记缓缓旋转,与公输铭胸口那缕白金光芒遥相呼应。
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公输铭依旧命悬一线,需要立刻救治。剑胎的隐患依旧存在。而他们,还困在这崩塌近半的剑冢深处。
但,希望的火种,已经重新点燃。
阎罗夺命,亦能夺回性命。
这趟吴越剑冢之行,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