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得里亚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意大利北部边境,从伦巴第的平原到威尼斯的丘陵,再到阿尔卑斯山的巍峨雪线,另一场同样艰苦、却更为沉闷和残酷的战争正在上演。
库斯托扎战役的失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意军(尤其是国王和部分陆军高层)初期高昂的、试图一鼓作气收复威尼斯的狂热。鲜血和失败是最好的老师。陆军大臣兼总参谋长罗西将军和前线的指挥官,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痛苦后,迅速冷静下来。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以目前意大利陆军的训练水平、指挥效率和奥军(尤其是其精锐部队)的战斗力,在平原地区进行大规模野战决战将会很艰难,即使胜利也是惨胜。
亚历山德罗的首相命令也不断从都灵传来,明确而冷酷:“停止不切实际的进攻。转入战略防御。核心目标:牵制。不惜一切代价,将尽可能多的奥军主力牢牢钉死在南线,等待普鲁士在北线决定性的胜利。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
战略迅速调整。既然猛攻受挫,那就转为战略防御下的攻势防御,核心目标从“快速收复威尼斯”变为“有效牵制奥军南线主力,等待普鲁士决胜”。
正面战线:铁壁铜墙。意军主力利用战前构筑的工事和阿尔卑斯山南麓的有利地形,开始构建一条纵深的、坚固的防线。以波河及其支流为天然屏障,以曼图亚、佩斯基耶拉(虽仍在奥军手中但构成威胁)、维罗纳外围的一系列城镇和高地为核心支撑点,挖掘壕沟,布设炮位。罗西将军将经过库斯托扎血战考验、损失较大但骨干尚存的主力师团后撤至二线休整补充,同时将新锐部队和预备役调上前线,依托工事进行轮换防守。他的命令简单而严厉:“一步不退。用你们的步枪、火炮和胸膛,守住每一寸阵地,让奥地利人撞得头破血流。”
弹性防御:防线并非死守。奥军在库斯托扎获胜后,士气高涨,确实试图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一举将意军赶回伦巴第甚至更远。然而,他们迎面撞上的,不再是容易混乱的野战军团,而是一道道依托地利、不断加固的防御体系。在明乔河畔,奥军一个精锐师发动强渡攻击。等待他们的是意军事先标定好的炮兵阵地的猛烈覆盖和隐藏在河岸工事里密集的维特利步枪火力。奥军付出了惨重代价,渡河舟艇被炸成碎片,鲜血染红了河水,最终被迫撤退。在维罗纳东南的高地争夺战中,意军一个旅凭借有利地形和精心布置的交叉火力,硬生生打退了奥军两个团的轮番冲锋。战斗变成了残酷的消耗战,双方反复争夺每一个山头、每一片树林,伤亡巨大,但战线却相对稳定下来。意军士兵们趴在泥泞的壕沟里,忍受着炮击、饥饿和疾病,他们的战斗不再是为了荣耀的冲锋,而是为了生存和完成任务。库斯托扎的失败磨掉了他们的骄气,却激发了一种更为坚韧、沉着的防御意志。他们用铁锹、步枪和生命,构筑起一道让奥军难以逾越的“铁壁”。
敌后战场:而在威尼斯地区的北部,崎岖的阿尔卑斯山区和丘陵地带,则完全成为了朱塞佩·加里波第将军的舞台。他的红衫军志愿兵和陆军精锐山地旅,如同幽灵般穿梭于山林之间。他们神出鬼没,伏击奥军巡逻队和小股部队,破坏铁路和通讯线路,袭击后勤仓库,甚至时不时地对奥军前线据点发动大胆的夜袭。加里波第的个人魅力和游击战术,极大地困扰了奥军,迫使对方不得不分出大量兵力来保护漫长的后勤线和维持后方治安,有效牵制了数万奥军精锐无法投入主战线。
后勤的考验与铁路的价值:僵持战同样是对后勤的严峻考验。意军依托五年计划建成的铁路网,建立了高效(尽管仍显紧张)的补给系统。弹药、食品、药品、预备兵源,通过铁路源源不断地从后方运抵前线枢纽,再通过马车和人力分发到各个阵地。波河上的浮桥和渡口被严密保护,确保了前线的物资供应。虽然奥军骑兵和加里波第式的袭扰不断,但主干线始终基本畅通,证明了基建投资的巨大战略价值。
海洋:封锁与威慑。与此同时,亚得里亚海的控制权,成为了意大利撬动战局的另一根杠杆。在安科纳和塔兰托经过紧急维修和补给后,尽管伤痕累累,意大利海军主力舰队再次出航。这一次,他们的任务更加明确和自信:绝对封锁。
无情封锁:舰队分成数个分舰队,日夜不停地在的里雅斯特、普拉、扎达尔等奥地利主要军港和外海航道巡逻。任何试图进出港口的船只,无论是悬挂奥地利旗帜的军舰、运输船,还是可疑的中立国商船,都会遭到盘查、驱逐甚至炮击。奥地利的海上贸易和补给线被彻底切断。亚得里亚海,仿佛成为了意大利的内湖。
海岸炮击:舰队还不时靠近海岸,对奥军的沿海防御工事、铁路枢纽、军营进行威慑性炮击。虽然对坚固堡垒效果有限,但巨大的爆炸声和心理威慑力,迫使奥军将更多资源和注意力集中在漫长的海岸防御上。
登陆佯动:费拉里中将更是将心理战玩到了极致。他命令舰队在的里雅斯特外海频繁进行两栖登陆演习:运输船集结,小艇放下又收回,舰炮进行密集的滩头火力准备射击。虽然从未真正发动大规模登陆,但这些逼真的佯动,每一次都让奥地利守军高度紧张,误判意大利即将发起登陆进攻,从而进一步牵制了沿岸的奥军兵力,使其不敢轻易向内陆调动。
海军的行动,像一道无形的铁链,死死锁住了奥地利的海洋命脉,并将其大量陆军束缚在海岸线,与陆地上的僵持战线相辅相成。南线战场,就此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僵持。奥军主力被牢牢拴在了这里,无法北调支援对抗普鲁士的主战场,这正是俾斯麦和亚历山德罗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时间在僵持、袭扰、封锁中一天天流逝。整个7月到8月,意大利北部战线呈现一种奇特的景象:没有大规模的军团运动和一泻千里的攻势,只有无数个小规模的、残酷的阵地争夺、巡逻遭遇、破交战斗和炮击对轰。伤亡每天都在增加,战线却如同陷入泥潭,变动缓慢。罗西将军和加里波第在前线苦苦支撑,不断向都灵要求更多的弹药、药品和补充兵员。亚历山德罗和战时内阁则承受着巨大的财政和国内压力,但依然咬牙坚持,将资源优先供给北线。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北方,投向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的方向。
意大利战场的胜负,意大利能否最终收复威尼斯,此刻已不再取决于南线流血的将士,而是取决于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和“铁血宰相”俾斯麦,以及那位指挥普鲁士军队的天才统帅——赫尔穆特·冯·毛奇。他们在北线的战果,将决定南线僵局的最终打破方式。等待,成了最煎熬的战术。意大利已经付出了陆地的挫折和海上的牺牲,现在,他们能做的,唯有坚守,以及等待来自北方的最终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