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议事殿内,烛火跳动,映着巨幅西南舆图。
朱由校端坐御座,指尖叩击案面,“笃笃”声撞在殿壁上,沉得像铁块落地。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重庆府的朱红标记上。
语气斩钉截铁:“方先生,传朕口谕,召袁可立即刻入宫!”
方从哲躬身应诺。
退下时暗叹:陛下得知奢崇明叛乱,竟比老臣还沉得住气。
这份临危不乱的心性,远超寻常同龄帝王。
片刻后,一身银甲的袁可立大步而入,甲叶碰撞叮当作响。
“噗通”跪地叩首,额头砸在金砖上:“臣袁可立,叩见陛下!”
“起来。”朱由校直截了当。
手指点向舆图:“西南奢崇明叛乱,占了重庆,你可敢挂帅平叛?”
袁可立猛地抬头,眼中锐光直射。
声如洪钟:“臣愿往!”
他攥紧拳头:“只需五万精兵,三个月内,必斩奢崇明首级,献于陛下阶前!”
“好!”朱由校拍案而起,龙袍下摆扫过案上军报。
“朕给你十万精兵!再加三条特权!”
字字砸得殿内空气发颤:“其一,前线将官任免、军法处置,你可先斩后奏,无需请示!”
“其二,内帑拨银百万两充军饷,户部若敢拖延,你直接拿户部尚书问罪!”
“其三,东厂番役随你出征,一则宣朝廷平叛大义,二则监军防内鬼 —— 东林党敢勾结叛军,就地格杀!”
这三道旨意给得毫无掣肘,方从哲都惊得瞳孔一缩。
陛下这是要以雷霆手段平叛,不容半分干扰!
袁可立心头滚烫,再次叩首,甲胄撞得地面脆响。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若平不了叛乱,提头来见!”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尖细通报:“启奏陛下!户科给事中侯恂,弹劾平叛主帅袁可立‘刚愎自用,恐误军机’,请陛下换帅!”
“哦?”朱由校嘴角勾起冷笑,指尖摩挲着御座扶手的龙纹。
“朕刚任命主帅,他就跳出来弹劾 —— 是觉得朕的刀不够快?”
他转向魏忠贤,语气冰寒:“魏伴伴,传朕旨意!”
“侯恂妄议军机、构陷主帅,按通敌罪论处!即刻押赴午门斩首,首级装木盒,快马送四川前线,示众三日!”
“奴婢遵旨!”魏忠贤躬身退下,脚步都带着杀气。
方从哲连忙上前劝阻:“陛下,侯恂虽有错,但罪不至死啊!且言官风闻言事是祖制……”
“祖制?”朱由校眼神骤然变冷,龙袍扫过案几,笔墨震颤。
“明末多少战事,毁在言官乱嚼舌根上!今日朕就破这个祖制 —— 战时妄议军机者,死!”
他声音陡然拔高:“谁再敢阻挠平叛,侯恂就是下场!”
片刻后,午门处刀光一闪。
“噗嗤”一声,侯恂的人头滚落在雪地,鲜血溅红了汉白玉台阶。
当装着首级的木盒被锦衣卫快马驮走时,朝堂上下彻底噤若寒蝉。
连大气都不敢喘,这招杀鸡儆猴,效果立竿见影。
西南战事刚部署妥当,朱由校的目光立刻转向曲阜方向。
“魏伴伴,孔闻謤被斩后,孔府有何动静?”
魏忠贤躬身回话,语气带着几分不屑:“回皇爷,孔府一直闭门不出,衍圣公孔贞宁还称病不上朝,看来是心里怨怼着呢。”
“怨怼?”朱由校拿起一份密报,扔在案上,纸页翻飞露出“贪赃枉法”四字。
“孔贞宁的儿子孔胤植,昨日还在江南收受贿赂,强占百姓十亩良田!”
他提笔批字,朱笔划过纸页刺耳:“孔府的人,倒一点没受孔闻謤影响,依旧作威作福!”
“传朕旨意,责问孔贞宁!”
旨意字字如刀:“孔闻謤诋毁新政、非议君王,你管教无方;孔胤植贪赃枉法,你纵容包庇!限你三日之内,亲自进京请罪!否则,东厂彻查孔府,抄没家产!”
旨意快马奔往曲阜,孔府大成殿内,孔贞宁捏着圣旨,气得浑身发抖。
“啪!”青花瓷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溅到孔子牌位前。
“朱由校小儿!竟敢如此欺辱我孔家!”
他须发戟张,指着京城方向怒骂:“我孔家是千年圣裔,历代帝王都要敬三分!他一个毛头小子,杀我孔家子孙,还敢逼我进京请罪?”
继承人孔胤植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搀扶:“父亲,朱由校杀伐果断,孔闻謤就是前车之鉴啊!咱们先低调进京请罪,别激化矛盾……”
“低调?”孔贞宁冷笑一声,一把推开儿子,走到祠堂中央,指着孔子牌位。
“先祖是万世师表!朱家是流寇之后!他敢动我孔家,天下士子都会群起而攻之!”
他拍着胸脯狂傲道:“他朱家就别想再坐稳江山!”
“你去回信!就说老夫重病缠身,无法进京!要问罪,让他亲自来曲阜!”
孔胤植看着父亲决绝的背影,心沉到了谷底。
父亲这番话,是把孔家彻底推到了皇权的对立面!
消息传回乾清宫时,朱由校正捧着袁可立的捷报,嘴角噙着笑意。
大军刚入四川,就斩了奢崇明前锋三千人。
“陛下,孔贞宁回信了。”魏忠贤低声上前,声音带着忌惮。
“说他重病无法进京,还说…… 还说朱家是流寇之后,动孔家就是与天下士子为敌。”
朱由校捏着捷报的手一顿,随即笑了,笑意却冰得刺骨。
“流寇之后?”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曲阜的方向,龙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千年世家,真把自己当成人上之人,忘了谁才是大明的天子?”
方从哲忧心忡忡地上前:“陛下,孔府是士林精神支柱啊!西南战事未平,若动孔家引发士子反弹,内外交困恐生变数!”
“变数?”朱由校眼神锐利如刀,转身拍案。
“朕要的就是变数!孔府倚仗圣裔身份,勾结东林党、阻挠新政,早是大明毒瘤!今日正好拔了它!”
他指向魏忠贤:“传朕旨意!东厂即刻包围曲阜孔府,不准任何人进出!”
“再昭告天下,细数孔府罪状 —— 纵容子弟贪赃、包庇东林党、辱骂皇室!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就算是圣裔,犯法也照治不误!”
“奴婢遵旨!”魏忠贤躬身领旨,退下时脚步沉重。
他清楚,这场风暴比西南叛乱更凶险。
远在江西的邹元标,深夜收到孔府与皇权决裂的密报,枯瘦的手指摩挲着信纸,嘴角勾起阴笑。
“朱由校啊朱由校,终究还是忍不住对孔府动手了。”
他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罢考”二字,对亲信道:“传我意思给各地东林党人!”
声音阴鸷:“就说朱由校亵渎圣裔、残暴不仁,号召天下士子罢考、罢官,声援孔府!”
亲信接过密信,隐入夜色。
邹元标放下毛笔,望着窗外的月光,眼神笃定。
“士林动荡,西南叛乱拖延些时日,看你还怎么稳坐江山!”
乾清宫内,朱由校盯着西南舆图,指尖划过成都的位置。
袁可立的捷报还在传来,叛军已被围在重庆外围。
他以为自己牢牢掌控着大局:平叛势如破竹,朝堂震慑服帖,孔府再狂也翻不了天。
可他不知道,夜色中,东林党人的密信正通过驿站快马传递。
江南的书院里,罢考的檄文被藏在《论语》的夹层中。
曲阜孔府的城墙上,孔贞宁让人挂出“圣裔不朝”的白布。
西南的山林里,奢崇明的使者正拿着邹元标的密信,与土司们密谋拖延战事。
一场比奢崇明叛乱更动摇国本的风暴,已在烛火照不到的角落里,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