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纪攥着皱巴巴的《农政全书》,指节捏得发白。
他快步找到徐光启时,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书页“蒸汽原理”的插图上。
“徐大人,张维枢刚才派人给王学递了纸条,说‘帮着弄张蒸汽图纸,事后给五百两银子’!”
他把耳朵贴在徐光启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王学虽没接,但眼神犹豫,您得赶紧盯着!”
徐光启脸色一沉。
他抬手召来东番役,手里的《泰西水法》“啪”地拍在案上。
“带两个人盯着王学,再派一队去张维枢府外蹲守,他敢踏出府门半步,直接扣下!”
番役躬身应诺。
腰间的绣春刀晃出寒光,转身就走,脚步快得没留声响。
徐光启转向张国纪,语气缓和下来。
“多亏张大人细心,这蒸汽图纸是陛下盯着的宝贝,绝不能落进内奸手里。”
“咱们先把科学院的事做扎实,让陛下放心。”
张国纪点头,摸出夹在书里的笔记。
“我刚琢磨出气学的新用法,说不定能改进水车,咱们现在就去试验场?”
科学院的试验田里,段黄彝正蹲在地里,指尖捏碎土块检查湿度。
番薯苗绿油油的,沾着新鲜的泥土。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滴在新翻的泥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段大人,这番薯真能亩产三千斤?”
小吏蹲在旁边,手里的纸笔悬着,眼里满是怀疑。
“去年北方大旱,小麦才收两百斤,这也差太多了!”
“别是您看走眼了?”
段黄彝直起身,擦了擦汗,抓起一把粪肥。
“我在福建种过三年番薯!”
“你看这肥——按徐大人说的,草木灰混着羊粪,肥力比土肥强三倍。”
“等藤蔓长到三尺长,再翻藤压土,结的薯块能有拳头大!”
他当场挖开一株苗的根部,露出细小的薯芽。
“你看,才种五天就冒芽了,等两个月,咱们就挖出来称重,要是不到三千斤,我赔你十两银子!”
小吏赶紧记下,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眼里的怀疑变成了期待。
要是真能亩产三千斤,北方的粮荒就有救了!
另一边的木工房里,王学正围着钻枪管的木床转,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原来的木床腿是松的,钻杆往下压时总晃。
工匠累得满头汗,一天顶多钻三根枪管,还总出残次品。
王学蹲下来,用墨斗量了量床腿的距离。
忽然眼睛一亮,对工匠喊:“给我拿三根铁条,再烧壶熔铁!”
铁条拿来后,他用墨斗弹线,把铁条焊死在木床腿两侧。
又在钻杆上加了个弧形木套,刚好卡在铁条中间,严丝合缝。
“试试!”
王学拍了拍手,往后退了一步。
工匠握住钻杆往下压,钻杆果然不晃了。
齿轮转动的声音都变顺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一根光滑的枪管就钻好了。
“成了!真成了!”
工匠激动地喊,举着枪管给众人看。
“比之前快一倍,还没残次品,王大人您这手艺,绝了!”
王学咧嘴笑了,手在木头上蹭了蹭。
他这辈子就会摆弄木头,以前总被人说“没出息”。
现在竟能为朝廷造枪管,比啥都强。
张国纪则在书房里,对着一堆玻璃器皿琢磨。
桌上摊着徐光启给的气学书稿,旁边放着尺子和墨斗。
他手里拿着根两尺长的玻璃管,往里面倒了五寸高的水,用软木塞封住一端,再把玻璃管放在酒精灯上烤。
“咕嘟咕嘟”,管里的水冒起泡泡,水位慢慢下降,最后停在三寸的位置。
“原来加热会让里面的‘气’膨胀,把水压下去!”
张国纪赶紧记下,笔尖划过纸页。
“若把这‘气’装在铁筒里,推动活塞,说不定能让水车转得更快,不用靠人力踩!”
窗外传来脚步声,徐光启走进来,手里拿着张水车图纸。
“张大人,您这发现太重要了!”
“要是能造出‘气动车’,江南的稻田灌溉,就能省一半人力!”
张国纪抬起头,眼里满是光。
他以前总觉得读书只是为了考功名,没想到琢磨这些“奇技淫巧”,竟能帮到百姓,比在家收租强百倍。
乾清宫里,魏忠贤捧着密报,躬身汇报,密报上还沾着科学院的泥土。
“陛下,段黄彝的番薯苗成活率八成,徐大人说再过两个月就能收获。”
“王学改进的钻床,让枪管日产量从三根涨到六根。”
“张国纪研究的气学,已经画出‘气动车’的草图,徐大人说能用到水车上!”
朱由校正在批辽东的奏疏,闻言抬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把奏疏推到一旁。
“朕就说,给他们事做,比让他们在家占地收租强。”
“没了田产牵绊,倒能显出真本事。”
他对王承恩道:“拿牌子来,今晚召皇后侍寝,跟她说说科学院的事,让她也放心。”
王承恩捧着漆盘上前,里面放着几块绿色的牌子,最上面一块写着“皇后张嫣”,漆皮还亮闪闪的。
朱由校拿起这块牌子,扔在盘里,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放松。
“就她了。”
入夜,坤宁宫的灯还亮着,烛火映在窗纸上,晃出张嫣的影子。
张嫣坐在镜前,宫女正为她卸下钗环。
她却摸出藏在枕下的辽东舆图,手指划过“抚顺”的位置。
下午听宫女说,后金最近在边境活动,她总放心不下。
“陛下今晚召您侍寝,定是累坏了,您也别总想着辽东的事。”
宫女轻声道,把钗环放进首饰盒。
“听说科学院的三位国丈都做成了事,陛下心情好着呢。”
张嫣点点头,把舆图折好藏回枕下。
可心里的不安没消。
她总觉得,辽东的平静,怕是维持不了多久。
脚步声传来,朱由校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凉意,龙袍下摆沾着些微的雪粒。
“陛下。”
张嫣起身行礼,伸手想帮他拂去雪粒。
朱由校扶住她的手,手指划过她的发梢。
“今日科学院的事办得顺利,番薯、枪管、气动车,都有进展,朕也松了口气。”
两人并肩坐在床边,烛火映着彼此的影子。
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花“噼啪”响,难得有片刻的安稳。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魏忠贤的声音带着慌张,撞开了安静。
“陛下!辽东急报!后金三千骑兵突袭抚顺粮道,烧了两仓军粮,童仲揆将军请求火速支援,不然粮道断了,辽东的边军就要断粮了!”
朱由校的身体猛地一僵,刚才的温和瞬间褪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手一把抓住床边的龙靴。
他起身抓起外衣,对张嫣道:“朕去前殿议事,你先歇息,别担心。”
张嫣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手紧紧攥住床单,指节发白。
她知道,这一晚,陛下又要彻夜难眠,而辽东的战火,怕是真的要烧起来了。
殿外的风刮得更急,卷着雪粒砸在窗纸上,像是要把宫里的烛火,都吹灭似的。
也像是在预告着,一场关乎大明安危的战事,即将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