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端木珩的马车驶回端木府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府门前的石狮染上一层凄艳的光晕。
他刚踏下马车,老管家便快步迎上,低声道:“公子,老爷在书房等您。”
端木珩脚步微顿。父亲端木桓在这个时候见他,意味不言而喻。他整了整朝服,径直向书房走去。
书房内,端木桓负手立于窗前,暮色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深沉。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淡淡道:“今日这一局,你走得险了。”
端木珩垂首:“儿子明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得不发?”端木桓缓缓转身,目光如炬,“你可知道,今日你逼得萧煜舍了嫡子,便是与武安王府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
“儿子知道。”端木珩抬起头,目光坚定,“但若今日不逼他这一着,来日他必会要了儿子的命。”
端木桓凝视他良久,忽然叹了口气:“你长大了。”他踱步至案前,指尖轻敲桌面,“萧煜今日虽折一子,但根基未损。他在军中的势力,在朝中的党羽,都不会因此消散。接下来,你要如何应对?”
端木珩沉默片刻:“儿子会谨守本分,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端木桓冷笑,“萧煜此刻怕是已经在谋划如何将你碎尸万段了。”他从案上取过一封密信,“这是刚从北疆送来的。萧煜的旧部正在暗中调动。”
端木珩接过密信,快速浏览后,脸色微沉。
“记住,”端木桓语气凝重,“在朝堂上,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能活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儿子受教了。”
从书房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下。端木珩站在廊下,望着东厢院的方向,那里亮着温暖的灯火。这一日的险胜让他身心俱疲,此刻他不想去思考武安王接下来的反扑,不想权衡朝堂的明枪暗箭。他只想见她——这个近乎幼稚的念头驱使着他,转向东厢院的方向。或许这迟来的胜利,能成为化解他们之间坚冰的契机。
院内很安静,他推门进去时,上官徽正坐在铜镜前,缓缓梳理着长发。镜中映出他的身影,她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今日朝堂上的事,你可听说了?”他走到她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期待。
上官徽放下玉梳,转过身来。她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平静,平静得让他心慌。
“听说了。”她轻声说,紧接着从妆匣中取出一封信函,推到妆台前,“正好,我也有东西要给将军过目。”
端木珩的目光落在信函上,待看清封面上“和离书”三个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陡然沙哑。
“字面上的意思。”上官徽站起身,与他对视,“这九年来,我们因家族所累,被迫将彼此捆绑在一起。如今上官氏与端木氏既已分道扬镳,你我也该各自安好了。”
“我不答应!”
端木珩猛地攥紧拳头,“我知道柳娘的事让你寒心,是我…我不该将她带回来却不给你只字解释。我不该揣度你和阮云归之间的情谊,在气头上说出那些混账话。”他喉结滚动,声音里透出几分狼狈的恳切:可你知不知道,我每次伤你,都像是在自己心口剜刀?我会那样失态,是因为怕...怕极了失去你,怕极了…你还忘不掉他。
端木珩忽然握住她微凉的手,将她的指尖贴在自己心口:“徽儿,别离开我,给我机会,让我弥补……”
“弥补?”
上官徽眼底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她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将手从他掌心抽离,“端木珩,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一个舞女,或是一个阮云归的问题。”
她向前一步,烛光在她眼中跳动:“是信任,是猜忌,是我们背后的家族。八年来,你宁可相信那些漏洞百出的,也不肯明明白白的向我要一句解释。你由着莫须有的猜忌,将我禁足在此,名为保护,实为囚禁。在你心里,我上官徽永远是上官家的女儿,是你需要防备的外人,只要我一天是……”
“我错了!”端木珩急切地打断她,“我不该不信你,我……”
“那你告诉我,”上官徽直视着他的眼睛,“若有一天,我果真背叛了端木氏,与上官家里应外合,你会如何处置我?”
端木珩怔住了。
“说啊,”她逼进一步,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锋利,一字一句道:“你说…你会不会…杀了我?”
他眸色骤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不会的……”他艰难地开口,“我相信你。”
“若会呢?”她毫不退让,又逼近道:“别忘了,我是上官氏的女儿。我的父亲可以朝秦暮楚,而我身为他的女儿,也可以。”
端木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光。尽管只有一瞬,却被上官徽捕捉得清清楚楚。
她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和离书,妾身已备好。将军想清楚了,便签了吧。”
她转身望向窗外,“九年前,你我因家族而结合。如今,也该因家族而散了。”
端木珩望着她决绝的侧脸,颤抖着手拿起台上那封和离书,轻飘飘的纸张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钧。他盯着那几行清秀的字迹看了很久,仿佛要将每一个字刻进心里。
许久,他忽然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和离书撕的粉碎。
“和离,你想都别想。”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上官徽,你既入我端木氏的门,便生是我端木珩的人,死也是我端木氏的鬼。和离?这辈子都不可能!”他猛地将撕碎的纸片扬向空中,碎纸如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你怨我、恨我,我都认。但你想离开我,不可能。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人,就算是用锁链将你锁在我身边,我也在所不惜。”
“至于上官家...”他冷笑一声,每个字都淬着冰,“你最好记住,无论上官家想要什么,都不值得你用背叛来换取。因为那代价...你付不起。”
说完,他转身向门口走去,却在拉开门的一瞬,脚步又顿住。他背对着上官徽,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的疲惫:““你好生休息。东厢院的禁令……已解。府内各处,你可自由行走。但……和离之事,到此为止。”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跨出了房门。
上官徽站在原地,望着满地碎纸,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这又算什么……施舍吗?”她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那些散落的纸片,仿佛是在触碰过去九年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后来的猜忌疏离,再到如今的决绝相对……他们之间早已经回不去了。
她轻轻拾起一片残纸,上面恰好是各生欢喜四个字。
她凝望着那四个字,久久未动,半晌,才呢喃出声,“为什么不肯放手呢?”
窗外寒风掠过,给予她无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