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珩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他转向赵睿:“去把那三位人证带上来。”
不多时,只见赵睿领着三人步入场中。
当先一人是一名女子,只见她身着素衣,不施粉黛,却仍难掩绝色。当这位曾在端木珩庆功宴上备受宠爱的美姬出现在演武场时,满朝文武无不愕然,不明白这个端木珩的宠妾为何会出现在此,一时间议论四起。
然而武安王萧煜却是脸色骤变,一股不祥的预感席卷了他,这个他自认为埋的很深的细作,竟会在这个关头现身,绝非吉兆。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面上却仍维持着镇定,只是垂在袖中的手已不自觉攥紧。
而一旁的萧承翊,却在看到柳娘的那一刻,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柳娘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径直上前盈盈下拜道:“民女柳娘,曾是武安王府密探,八年前奉王府总管之命,在端木将军接掌北营时以舞姬身份被送入营中。次日便被将军送往北疆,直至康平案发前,民女又接到王府密令,命我接近守将赵毅将军,在城破前夜缠住他,使其难以专心指挥。
她忽然抬眸看向萧承翊,唇角带起一丝凄然笑意:“世子可还记得,您曾许诺事成之后,让民女脱离贱籍?这八年来,民女日夜盼着这一天呢。”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文官队列中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几位御史更是交头接耳。谁都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是武安王府的细作,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武安王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世子萧承翊强作镇定地喝道:“休得胡言!”
柳娘却笑了,“民女是否胡言,世子心中最清楚不过。那夜民女以送酒为名进入赵将军营帐,在酒中下了王府所赐的迷药。赵将军饮下后便昏睡不醒,直至北狄破城都未能起身指挥。
这番话如巨石投湖,激起千层浪。百官目光在武安王与柳娘之间来回游移,窃窃私语声愈发嘈杂。
萧承翊勃然作色:贱人!安敢在此妖言惑众!
民女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属实。柳娘迎着他杀意凛然的目光,陛下可派人查验当年守城记录,看赵将军那夜是否当值,又是否突然病倒。
她转向御座,语气决绝:民女今日既敢站出来,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陛下明察,莫让忠良蒙冤!
皇帝目光深沉地看向武安王:“武安王,你对此有何解释?”
武安王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他躬身行礼道:“陛下,此女定是受端木珩指使,故意在此诬陷老臣,请陛下明察!”
御座上的天子轻叩扶手,久久未发一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端木珩忽然向王猛递去一个眼神。
王猛会意,立刻大步上前,单膝跪地道:“末将王猛,本是康平守军副将!愿以项上人头作证,康平城破确与武安王府有关!城破前夕,末将亲眼见到与王府有姻亲的粮草调度官刘明,在城南悦来客栈与北狄细作密会!那细作虽着汉服,说的却是蹩脚的康平方言!
话音未落,满殿哗然。
王猛继续道,声音愈发沉痛:更致命的是,北狄大军之所以能速破康平,是因他们精准找到了后山密道!那条密道仅有三人知晓——赵毅将军、末将,以及...曾在酒宴上听末将说漏嘴的刘明!
他重重叩首,额间渗出鲜血:末将当年只当是酒后失言,直到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才想明白——是末将的疏忽,让刘明把这条生路变成了死路!
武将队列顿时哗然。几位北疆出身的将领怒目圆睁,兵部尚书李岩捋须沉思,目光锐利地射向武安王。
武安王脸上已是一片铁青。
陛下,
一直沉默的郑士元突然开口,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不如彻查当年守城记录与密道泄密一事......
“陛下,臣还有一个人证。”端木珩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在寂静的演武场中格外清晰,“此人可证明武安王府确与北狄暗中勾结。”
他看向一直站立在一侧的王氏。
所有人的目光随之聚焦在王氏身上。王氏面色有几分苍白,却仍是向前走了两步,颤抖着手从怀里取出了一封密信,高举过头顶,颤着声道:“民妇王氏,是刘明遗孀。亡夫临终前将此信交给民妇,说若他遭遇不测,此信或可保我们母子性命......
御前总管连忙接过将密信呈上。皇帝展开信纸,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粮草缓行,北门自开……,末尾盖着武安王府死士的印章!
在看到“云戟”标志的那一刻,皇帝脸色骤变。
萧煜!
他顿时站了起来,猛地将泛黄的信笺朝萧煜掷了过去,这云戟印章是你王府死士独有标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狡辩?!
萧煜慌忙用手接住,快速浏览了一遍,在看清信的内容时,他倏然看向身侧的萧承翊,目光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萧承翊目光瑟缩了一下,低下了头。
萧煜面色终于苍白了几分,他身形晃了晃,却仍强撑着跪地:“陛下……此信定是伪造!定是端木珩与这妇人串通,意图陷害老臣……”
“陷害?”皇帝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全场,“王猛乃康平守军副将,柳娘乃你王府细作,如今连你府上死士的印章都现了形,你还敢说是陷害?!”
武安王浑身一颤,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这少年皇帝怕是早已在不知什么时候,与端木珩串通在了一起,此刻是要联手置他于死地。
身后吏部尚书郑士元脸色也白了几分,下意识地看向武安王,几位原本站在武安王一边的官员开始悄悄向后挪步,试图拉开距离。
端木珩适时上前,“陛下,三位人证身份各异,证词却相互印证。柳娘证明武安王府派人扰乱守城指挥,王猛证明武安王府姻亲刘明通敌,王氏提供的密信证明武安王府才是幕后主使。如此完整的证据链,足以证明武安王萧煜,才是那个真正通敌叛国之人!”
演武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武安王,等着他的回应。
武安王嘴唇微微颤抖,眸色幽暗不定,片刻后,他眼中的暗色忽然消失不见,随即被一抹决绝所取代。
只见他整了整衣冠,面向御座深深一揖:陛下,他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老臣...老臣有罪。
满场顿时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萧煜缓缓转身,目光复杂地看向身旁的世子。那眼神中既有痛心,又有无奈,更深处却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告。
承翊我儿,他语气沉痛,为父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忠君爱国,乃我王府立身之本。你...你怎能做出这等糊涂事?
尚在悔恨之中的世子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了自己的父亲。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父亲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陛下,萧煜重新转向御座,竟撩袍跪地,是老臣教子无方,才让这逆子铸下大错。他年轻气盛,定是受了小人蛊惑,才会与北狄有所往来...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让这番话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老臣愿交出京畿卫戍兵权,闭门思过。萧煜重重叩首,只求陛下看在老臣多年尽忠的份上,对此逆子...从轻发落。
这番急转直下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端木珩也不禁微微蹙眉——虎毒不食子,他没想到武安王竟如此果决,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的嫡长子。而这一招以退为进,不仅保全了武安王府的根本,更将难题抛给了皇帝——若严惩世子,难免寒了老臣之心;若从轻发落,又恐难服众。
就在这一瞬间,端木珩的目光与御座上的天子有了一个短暂的交汇。皇帝的眼神深邃,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端木珩意识到——皇帝是要鸣金收兵了。
果然,下一刻,就听皇帝开口道:王爷既然主动请罪,朕便准你所请。萧承翊暂押宗正寺,此案由端木珩继续查办。
武安王再次叩首:老臣...谢陛下恩典。
“今日就到此为止!”皇帝起身,临去时意味深长地瞥了武安王一眼。那目光似怜悯,又似警告,带着不属于少年的深沉与威严。
百官纷纷跪地:“臣等恭送陛下!”
端木珩也随着众人跪了下去,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一局看似他占了上风,实则让萧煜这老狐狸金蝉脱壳。以世子顶罪,既保全了王府根基,又迎合了陛下既要肃清又要维稳的心思。
好一招弃车保帅!
退场时,端木珩与武安王擦肩而过。萧煜依旧一副悲痛模样,但在无人可见的角度,他看向端木珩的眼神,却是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杀意。断臂之仇,舍子之恨,已是不死不休。
端木珩面无表情,心中却如明镜。这场斗争,远未结束。
他快步迈过宫门,脚步却越来越急。
朱墙金瓦在身后渐次远去,此刻,他突然很想快点回去,回到那座梅香浮动的小院。
经历过这场生死博弈,看尽人性深处的腌臜,那片清冷的梅香反而成了心底最珍贵的真实。
他,忽然很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