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端木珩踏着积雪回到东厢院落时,挽梦正端着一只空碗从内室掀帘而出。
挽梦是在下午时分被端木珩调回来的,方才刚服侍完上官徽用过药,正要出门去处理药渣,抬眼却看见端木珩立在院中,肩上落了薄薄一层积雪。
端木珩晨间的暴戾令她心生余悸,见他走了过来,挽梦心头一颤,慌忙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将军……您来了。”
端木珩目光淡淡扫过她手中的空碗,又落在她紧绷的脸上,片刻后,出声问道:“她怎么样了?”语气听不出喜怒。
挽梦闻言,眼圈不由得红了几分,低声道:“回将军,太医来施过一次针,热度退了些许,方才醒了一会儿,刚用了药,这会儿又睡着了。”
端木珩闻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他抬步朝内室走去
挽梦却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忽然侧身半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将军!”她的声音因害怕带了一丝颤音,“太医说夫人现在最需要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您……您若是还生夫人的气,求您……求您等她好些再……”
挽梦没有再说下去,她怕端木珩发怒,一气之下真的拔了她的舌头。
半晌,挽梦都不见他有动作,她微微抬头,却发现端木珩并未如她预想那般暴怒,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深邃的目光中翻涌着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悔意,似乎还有一种沉重的疲惫。
“本将军知道。”
良久,端木珩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我不进去惊扰她,只是看看。”
挽梦怔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端木珩的语气非但没有寒意,反而多了几分温和。
等她回过神时,见端木珩已绕过她,轻轻掀开了帘幕一角,向内望去。
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上官徽依旧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比起白日,她的脸色似乎有了几分血色,她的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些许,身子虽然陷入厚厚的锦被里,却能通过锦被的起伏而看出她睡得好像也安稳了很多。
端木珩默默地站在帘外,看了许久许久,才轻轻放下帘子,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他转向依旧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挽梦,沉声说道:“好生照顾她。需要什么药材,直接去库房支取,若有人阻拦,便说是我的命令。”
“是……是,奴婢遵命。”挽梦连忙应下,心中惊疑不定,将军的态度转变太大,让她一时难以适应。
端木珩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若是她醒了……或是有什么情况,立刻让人报我知道。”
“奴婢明白!”
端木珩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垂落的帘幕,终究没有再试图进去。他转身离开东厢,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孤寂。
挽梦捧着早已空了的药碗,望着端木珩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而另一边,端木珩回到书房,房内炭火依旧燃着,暖意融融。
他屏退左右,独自立于窗前。雪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眸光深不见底。
他现在不能急,无论是与上官玄的周旋,还是应对父亲端木桓的告诫,又或是面对上官徽时的复杂心境,都需步步为营。
然而,心里虽是这般想,但每当他试图凝神时,上官徽那张苍白面容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想起挽梦说她刚醒了一会儿,不知她醒来时,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怨他,不,她定然在怨他……恨他……
想到这,端木珩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疼痛让他思绪瞬间晴明,他在想什么,他竟会奢望上官徽不怨他、不恨他。这念头本身便荒谬至极。两日前的那场争吵,早已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碾得粉碎。如今她卧病在床,何尝不是他一手造成。
罢了,待日后,再慢慢补偿吧。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有半分软弱,他不能被这些无用的情绪左右,上官玄那边尚未有明确回应,武安王府又在暗中窥视,每一步都需谨慎。
他转身走向书案,案上堆着几份未处理的文书。他坐下,执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窗外风雪更急了,拍打着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他将公文推开,提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字:“静待其变,谋定后动。”
写罢,他盯着那八个字看了许久,终于将纸折起,塞进袖中。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就在案上烛火即将燃尽之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轻轻叩响。一名心腹亲兵悄无声息地近前,递上一枚小巧的、毫不起眼的竹筒。
“将军,上官府那边,有回信了。”
端木珩接过竹筒,指尖能感受到竹筒的冰凉。
“下去吧。”他挥退了那名亲兵,就着烛火,打开了竹筒。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苍劲有力、却略显急促的字迹——“风雪夜归人,盼君扫榻迎。明日午时,醉仙楼天字阁,静候佳音。”
没有署名。
但端木珩知道,此笺定然是来自上官玄。端木珩的指尖轻轻敲击着纸条,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盼君扫榻迎……”
上官玄……这是接受了他“同舟共济”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