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污言秽语，如同滴入静水的墨汁，在房间内弥漫开来。
璃璟拿着那块干粮，动作停顿，墨色的瞳孔望向房门，里面只有数据流无声划过的痕迹。她在分析，在记录，如同处理任何一段环境噪音。
【声源分析：两名成年男性。情绪状态：兴奋，轻蔑，含有性暗示。目标指向：本机体。】
【威胁等级：低。物理对抗能力预估：中等。】
【逻辑判定：言语不构成直接物理威胁。当前优先级：完成进食指令。状态：持续监控。】
她重新低下头，继续小口地、机械地咀嚼着那块坚硬的食物，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无关紧要的干扰信号。
然而，背对着她的厉烬，周身的气息却骤然变得不同。
那不再是狩猎时的兴奋，也不是发现珍宝的玩味，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怒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苏醒前，地壳下压抑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他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回头再看璃璟一眼。他只是维持着面向监控墙的姿势，但那双隐藏在护目镜下的眼睛，已经危险地眯起。
门外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一只手似乎握上了门把，伴随着更加肆无忌惮的调笑：
“嘿嘿，说不定头儿已经玩腻了，咱们正好……”
“吱嘎——”
厚重的金属门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门外，是两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笑容的男人。他们的笑容，在看清门内情景的瞬间，如同被冻僵一般，凝固在脸上。
厉烬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几乎堵死了整个门框。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护目镜反射着冰冷的光，俯视着他们。那股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毫不掩饰的煞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将两人吞没。
“头……头儿……”其中一个刀疤脸的男人喉咙滚动，脸上的横肉抽搐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我们就是来看看您有什么吩咐……”
另一个光头男人更是两股颤颤，几乎要站立不住。
厉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他们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最后落在他们刚才握住门把的那只手上。
“手，不想要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相互摩擦，刮得人耳膜生疼。
两人瞬间脸色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头儿饶命！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是我们嘴贱！我们该死！”
他们一边哀求，一边开始狠狠地抽自己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与璃璟那细微的咀嚼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厉烬没有看他们自残，他的目光越过他们颤抖的身体，落在了房间内，那个依旧安静地、小口吃着干粮的白色身影上。她甚至没有朝门口看上一眼，仿佛这边发生的威压、恐惧与求饶，与她存在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滚。”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厉烬唇间吐出。
如同获得了特赦，那两个男人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门口，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厉烬“砰”地一声关上门，将外界的嘈杂与不堪彻底隔绝。他转过身，重新走向监控墙，步伐沉稳，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赶走了两只嗡嗡叫的苍蝇。
房间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璃璟细微的咀嚼声，以及监控屏幕切换画面时微弱的电流声。
厉烬的目光在屏幕上扫过，确认着基地各处的状况。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却依旧停留在身后那个安静得过分的身影上。
他看到她吃完了最后一口干粮，甚至用手指将掌心的碎屑也仔细地拈起，送入口中。然后，她抬起头，那双空茫的眼睛再次看向他，像是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没有感谢，没有恐惧，没有好奇。
只有绝对的……服从与等待。
这种非人的平静，反而像一根极细的羽毛，若有若无地撩拨着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的掌控欲与探究欲。他想看看，这完美的、冰冷的程序之下，是否真的……空无一物。
他走到桌边，拿起刚才喝过的水壶，又取过一个相对干净的金属杯子，倒了大半杯清水。然后，他拿着水杯，走到璃璟面前。
他没有直接递给她，而是将杯子悬停在她伸手可及的前方。
“喝了。”依旧是命令的口吻。
璃璟的视线落在水杯上。
【物品分析：h?o，液态，可饮用。容器：金属。】
【指令：摄入水分。】
【执行。】
她伸出手，动作平稳地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的手套发生了极其短暂的触碰。冰冷的金属杯壁，与他手套上残留的、属于外界的微凉触感，一同传入她的感知。
她没有立刻喝水，而是双手捧着杯子，微微低下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清澈的水，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孔和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瞳。
一秒，两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在厉烬以为她连喝水都需要特定指令时——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细弱的、属于孩童的呜咽，从窗外下方传来。
这声音很轻微，但在璃璟高度敏锐的听觉中，却清晰无比。
她的头，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视线越过厉烬的身侧，投向了那扇装着粗糙铁栏杆的窗户。透过栏杆的缝隙，可以看到楼下聚集地肮脏街道的一角。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瘦骨嶙峋、几乎衣不蔽体的小男孩，因为奔跑得太急，摔倒在了泥泞里。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也脱手飞了出去——那是小半块发黑、已经干硬得如同石头的面包。
几乎是本能，男孩甚至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朝着那半块面包爬去，脏兮兮的小脸上充满了急切与恐惧，仿佛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然而，一只穿着破旧皮靴的大脚，抢先一步，踩在了那半块面包上。
是一个面带菜色、眼神凶狠的男人。他贪婪地盯着脚下的面包，啐了一口：“小杂种，从哪儿偷的？”
男孩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只是拼命摇头，伸出小黑手想去掰开那只脚。
男人狞笑着，抬脚就要将面包彻底碾碎。
窗内。
璃璟捧着水杯，维持着那个偏头望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的瞳孔中，之前稳定流转的数据光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混乱的闪烁和停滞。像是精密运行的代码，突然遭遇了无法识别的乱码，陷入了逻辑的死循环。
【外部事件：幼年人类个体（生存资源极度匮乏）与成年人类个体（生存资源竞争）发生冲突。目标物：低质量碳水化合物块。】
【行为预测：成年个体将夺取资源，幼年个体将失去资源，生存概率进一步降低。】
【逻辑核心处理中……】
【冲突根源：生存资源分配不均。解决方案：重新分配资源或消除竞争个体。】
【执行权限判定……】
【指令缺失。】
【应对方案检索……无匹配项。】
【错误……错误……】
她的思维核心，这个能够瞬间计算出最优化杀戮路径的超级计算机，此刻在面对这样一场微不足道的、关于半块发霉面包的争夺时，却彻底卡壳了。
没有相关的行为模组可以调用。
没有预设的指令可以遵循。
这不在“兵器”的应对范畴之内。
她捧着杯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杯中的水面，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厉烬将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从她突然偏头的动作，到她眼中那罕见的数据紊乱，再到她指尖那微不可察的用力。
他没有回头去看窗外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猜到。在这烬城，为了哪怕一口发馊的食物，父子相残、夫妻反目都屡见不鲜，更何况是陌生人与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他感兴趣的是她的反应。
终于……出现“错误”了吗？
他向前一步，拉近了与她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她眼中那些混乱闪烁的、细碎的光点。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式的、近乎蛊惑的低沉：
“看到了？想要……做什么吗？”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璃璟缓缓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重新聚焦在厉烬的脸上。那双墨黑的瞳孔里，混乱的数据流逐渐平复，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星空坍塌后留下的绝对空无。
她看着他，用那种平稳的、毫无波动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了苏醒以来，最长的句子，也是第一个……疑问句。
“指令……”
她微微偏头，眼中是全然的困惑与……空洞。
“……未定义。”
“指令未定义。”
这五个字，如同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在空旷的房间里轻轻回荡。
厉烬护目镜下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兽，闪烁着极度兴奋的光芒。不是因为她可能拥有的强大力量，而是因为这一刻，她展现出的这种……超越了兵器范畴的、近乎于“困惑”的异常状态。
她不是没有反应。
她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意味着，她并非纯粹的执行程序。在她冰冷的逻辑内核深处，存在着某种更复杂的、尚未被激活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也没有解释窗外的弱肉强食。他只是伸出手，不是碰触她，而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手中那个金属水杯的杯壁。
“铛。”清脆的回响。
“先把水喝了。”他命令道，语气却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丝纯粹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与期待。
璃璟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她顺从地举起杯子，将里面的清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清水滋润了她干燥的唇舌和喉咙，带来了生理上的舒缓。
但那个关于“未定义指令”的困惑，那个窗外为了半块面包而挣扎的孩童影像，却如同最初植入的病毒，悄无声息地，滞留在了她绝对理性的思维核心深处。
厉烬转过身，重新走向监控墙。他的目光落在最大的那块主屏幕上，那里，代表大规模尸潮的红点，正在朝着“烬城”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炙热的弧度。
尸潮……来得正好。
他迫切地需要一场杀戮，来验证一下，这把刚刚显露出一丝“异常”的绝世凶器，在面对真正的、铺天盖地的毁灭时，是会继续遵循冰冷的“指令”，还是会……迸发出更多，超出他预期的、有趣的“错误”？
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阴云与少女初生的困惑中，缓缓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