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那边已经乱了阵脚，正在四处安抚那些皇商。郭莽那边似乎暂时偃旗息鼓，收缩了手脚。”
“嗯。”初颜淡淡应了一声，“意料之中。打蛇打七寸，他们疼了，自然就知道收敛。”
“殿下，我们下一步该如何？”青羽问道，“继续施压吗？”
“不，过犹不及。”初颜摇了摇头，“逼得太紧，狗急跳墙，反而不美。我们的目的不是现在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争取时间，让我们的‘火种’安然成长。”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盆在暖阁里精心培育、已经冒出嫩绿芽尖的红焰薯苗。它们柔弱却顽强，在初冬的寒意中，孕育着蓬勃的生机。
“李铭和郭莽只是明面上的对手。藏在更深处的，还没有露面。”初颜声音平静，“我们这番动作，既是反击，也是试探。看看这潭水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大鱼。”
她转过身，看向青羽：“让我们的人都收敛些，暂时停止对李铭、郭莽相关势力的骚扰。把精力都放到京郊那三处皇庄上。开春之前，我要看到足够移栽一千亩地的健壮薯苗。还有，遇刺和账目的线索，继续暗中追查，不要停。”
“是，殿下。”青羽领命，又补充道，“另外，河间郡靠山屯那边传来消息，按照殿下吩咐，我们的人以收购山货、雇佣劳力等方式，暗中接济了那些因试点被毁而生活困难的村民，人心初步稳定。有几个机灵的年轻人，表示愿意学习种植新技术。”
初颜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很好。告诉他们，耐心等待，时机一到，我会给他们带去真正的希望之火。”
青羽退下后，初颜独自留在书房。炭火噼啪，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
算盘与火苗，看似毫不相干，却在这皇城权谋的棋盘上，交织成最凌厉的攻防。她拨动了利益的算盘，震慑了蠢蠢欲动的敌人，为自己珍视的火苗，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但这远远不够。
她知道，暂时的退让不代表屈服。李铭、郭莽，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势力，绝不会甘心失败。下一次的风暴，只会更加猛烈。
她走到那几盆薯苗前，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碰那柔嫩的绿芽。
“快些长大吧……”她低声呢喃，目光穿过窗棂，投向遥远而寒冷的北方天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寒冬已至，万物萧瑟。但埋藏在冻土之下的种子，正悄然积蓄着力量，只待春雷炸响，便要破土而出，燃遍原野。
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了下来，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一夜之间将整个皇城覆盖得银装素裹。朱墙金瓦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湮没在一片素白之中，唯有各宫各殿檐下悬挂的灯笼，在风雪中透出一点朦胧昏黄的光，顽强地证明着人烟的存在。
酷寒席卷了北方大地。驿道被积雪阻塞，河流封冻，就连平日里喧嚣不绝的运河码头，也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几艘被冻在冰面上的漕船，如同僵死的巨兽，无声诉说着严冬的威力。
户部衙门里，李铭对着各地报上来的雪灾文书，眉头紧锁，心中却没有多少应对天灾的焦灼，反而更多是借题发挥的算计。
“陛下，”朝会之上，李铭出列，手持玉笏，一脸忧国忧民，“今岁寒冬酷烈，北地三郡雪灾尤甚，压垮民房无数，冻毙牲畜甚众，百姓流离失所，恐生大变。当急调钱粮，速派钦差，前往赈济安抚！”
他话音落下，立刻有几位御史言官附议，言辞恳切，将灾情描绘得十分严重。
龙椅上，萧景琰穿着厚重的朝服，面容在冕旒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静静听着，未置可否，目光却转向了垂首站在一旁的初颜。
“初颜，你曾深入北地，对此番雪灾，有何看法？”
初颜稳步出列，声音清晰沉稳，穿透了殿外隐隐传来的风雪呼啸：“回皇兄，北地苦寒，冬日大雪本属寻常。然今岁雪势确比往年更猛，灾情属实。臣妹以为，赈济势在必行。”
李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以为初颜也要顺着他的意思走。只要赈济一事由户部主导，他就有太多手段可以从中运作，既能捞取油水，又能借此机会打压初颜在北地刚刚萌芽的那点影响力——毕竟，灾荒之下，谁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新粮？
然而，初颜话锋一转：“然，如何赈济，却需斟酌。若依往常旧例，由户部拨发钱粮，地方官员层层下发，恐效率低下，且难保其中无中饱私囊、克扣灾民之弊。远水难救近火，等钱粮抵达灾区，不知又有多少百姓要冻饿而死。”
李铭脸色一沉：“公主殿下此言何意？莫非是信不过户部，信不过地方官员？”
“李侍郎何必急于对号入座？”初颜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本宫只是就事论事。以往赈济，弊端丛生，并非秘密。皇兄励精图治，欲革除积弊，此次雪灾，正是一个契机。”
萧景琰来了兴趣：“哦？你有何良策？”
“臣妹建议，可采取‘以工代赈’与‘就近调拨’相结合之法。”初颜从容道，“其一，责令北地各郡县，即刻组织青壮灾民，清扫官道积雪，疏通驿路，修缮被压垮的官署、粮仓等公用设施，由官府按日发放口粮或工钱。此举既可迅速恢复交通秩序，便于物资调配，又能让灾民凭劳力获得生存所需，避免坐吃山空，滋生懒怠，更可防止灾民无序流动，酿成民变。”
殿内群臣闻言，不少人都微微点头。这确实是个务实的好法子。
“其二，”初颜继续道，“赈济钱粮，不必全然指望京城调拨。可命北地周边未受雪灾或灾情较轻的州郡，就近打开官仓，调拨存粮，由朝廷指定干员，联合当地素有清名的士绅，共同监督，直接运往灾区发放。同时，鼓励民间商队往灾区运输物资，朝廷可给予一定税赋优惠。如此，多管齐下，方能最快解灾民倒悬之急。”
这一番条陈，思路清晰，考虑周全，既顾及了效率，又防范了贪腐，连一些原本对初颜抱有偏见的老臣，也不禁暗自颔首。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当即拍板：“准奏！就按初颜公主所议办理。此事，由初颜会同工部、户部相关人员，统筹协调。北地各郡县，若有阳奉阴违、办事不力者，严惩不贷！”
“臣妹领旨！”初颜躬身应下。
李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本想借机揽权牟利，却没想到被初颜轻描淡写地截胡，反而让她获得了统筹协调北地赈灾事宜的权力！这等于是在他和郭莽试图经营的地盘上，硬生生插进了一根钉子！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郭莽那不满的目光刺在自己背上。
散朝之后，李铭铁青着脸，快步走出太极殿，连同僚的招呼都懒得理会。孙幕僚早已等候在宫门外，见他出来，连忙撑伞迎上。
“东翁，情况如何？”
“如何？”李铭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小贱人！好毒辣的手段！借着赈灾，把手直接伸到北地去了！我们之前做的那些安排，全完了！”
孙幕僚也是脸色发白：“那……那我们……”
“不能让她这么顺心如意！”李铭眼神阴狠，“她不是要‘以工代赈’，要‘就近调拨’吗？好啊！北地天寒地冻，道路难行，组织民夫是那么容易的？各地官仓存粮虚实不一，协调运输是那么简单？这里头，能做的文章多了去了！你立刻去安排，给我们的人递话，该设绊子的设绊子，该拖后腿的拖后腿！总之，不能让她把这事办得漂亮了！最好……让她栽个大跟头！”
“是！属下明白！”孙幕僚连忙应下，匆匆离去。
李铭站在漫天风雪中，看着初颜的马车在护卫簇拥下缓缓驶离宫门，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初颜并没有立刻回府。马车在积血的街道上行驶了一段，便拐入了一条相对清净的巷子，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停下。这里是她的一处秘密产业，名义上属于一个不起眼的商人。
院内早已有人等候，正是青羽和几个做寻常百姓打扮的护卫，此外，还有一个穿着厚实棉袍、面容朴实、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子。
“殿下。”见到初颜进来，几人纷纷行礼。
“不必多礼。”初颜解下沾满雪花的斗篷，直接问道，“陈庄头，京郊三处皇庄，薯苗情况如何？这般严寒，可有受损？”
那被称为陈庄头的中年男子连忙回道：“殿下放心！暖阁日夜不停烧着地龙，炭火充足，薯苗长势良好，并未受冻。按照殿下给的方子调配的土肥，效果极佳，芽苗比预估的还要健壮几分。开春移栽一千亩地，绝无问题！”
初颜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辛苦你们了。务必小心看护，这是我们来年翻盘的根基，不容有失。”
“小的明白！定不负殿下所托！”
初颜又看向青羽：“北地雪灾，陛下命我协理赈灾。这是我们切入北地，重新建立威信，同时暗中调查试点被毁真相的绝佳机会。你立刻挑选一批机敏可靠、精通算学、熟悉北地情况的人，准备随时候命，以巡查赈灾事宜的名义，前往河间郡等重点地区。”
“是！”青羽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属下早已物色好人选，只待殿下命令！”
“记住，”初颜神色凝重，“明面上，我们是去赈灾，安抚民心，督促‘以工代赈’。暗地里，要查清三件事：一，河间郡守庞禄在试点被毁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是默许，是纵容，还是被动无奈？二，李铭、郭莽在北地的势力网络到底有多深？三，寻找可靠的、愿意种植红焰薯的农户，为来年真正的推广铺路。”
“属下明白！”
安排妥当，初颜并未久留，很快便重新坐上马车，返回公主府。
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吱嘎的声响。初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窗外是冰天雪地，她的内心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充满了炽热的谋划与决心。
李铭、郭莽之流，只会在朝堂上玩弄权术，在暗地里使些下作手段。他们永远不会明白，真正的力量，来自于土地，来自于民心，来自于那看似微小、却蕴含着颠覆乾坤能量的红色薯种。
他们以为风雪能阻挡她的脚步？
可笑。
这深冬的严寒，恰恰是最好的掩护。在所有人都被风雪困住目光时，她派出的火种，正将悄然渗入北地的冻土。
只待东风起，便可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