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老者望着阮红玉那挺直、不卑不亢走入红色大门的背影，眼中赞赏之色更浓。那孩子，虽遭了火厄，一头青丝尽毁，只余这惊世骇俗的短发，但细看之下，五官竟是出奇的精致，眉宇间更有一股寻常丹师难觅的沉静气度。没有新手的忐忑，亦无世家子弟的骄矜，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单凭这份心性，就远超同龄人。
“是个好苗子。”老者心中暗赞，捋着油亮胡须的手都轻快了几分，“可惜……来测试一阶炼丹师，以她约莫二七的年纪，在天才辈出的丹道一途上，起步终究是晚了些。若再早个五六年，前途不可限量啊。”他略带惋惜地摇摇头，目光落在手中那份刚登记好的表格上。
“烬虚？”老者清瘦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这名字……古怪又陌生。以他在这炼丹师工会坐镇数十年、阅尽帝国丹师名录的阅历，竟是从未听闻过姓“烬虚”的丹师家族或名师。籍贯填的也是闻所未闻的偏远之地，师承更是直接写了“无”。这信息……透着蹊跷。老者捻着表格，若有所思地望向那扇已然关闭的赤红大门。
门内，是一个比外面等候室更为宽敞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驳杂的药草气息，仿佛浓缩了千百种草木的精华。房间中央，整齐地摆放着三排长桌，桌面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形态各异、颜色纷呈的药材。有的叶片翠绿欲滴，有的根茎虬结如龙，有的花朵艳丽夺目，有的果实干瘪奇诡，还有矿石、虫蜕、兽骨……种类繁多，不下百种。
长桌之后，端坐着三位身着深青色丹袍的考核官。他们神情肃穆，代表着炼丹师工会的权威。
坐在中间那位面容方正、气质沉稳的中年考核官，目光如炬地扫过进来的十几名少男少女，声音洪亮地宣布规则：
“第一关，辨识与配伍！”
他指了指满桌的药材：“你们的任务，一、在纸上写下你们所认识的每一株药材的名称；二、从这些药材中，挑选出足够炼制一种丹药所需的所有材料。丹药种类不限，但必须是你们确知并能完成的丹方。”
他话音刚落，左侧那位面容和蔼、眼角带着细纹的考核官便微笑着补充道：“孩子们，不必紧张。选择你们最有把握、最熟悉的丹方即可。稳扎稳打，发挥出你们的所学就好。”他温和的笑容像春风，稍稍缓解了房间内弥漫的紧张感。
右侧那位较为年轻的考核官则负责分发纸笔，动作利落。
少年少女们闻言，纷纷拿起纸笔，脸上带着凝重，开始小心翼翼地辨认桌前的药材。他们或凑近细看，或轻嗅气味，或回忆典籍图鉴，不时蹙眉苦思，下笔也带着几分犹豫和不确定。不少人偷偷看向那位和蔼的考核官，仿佛他温暖的笑容能给自己带来勇气和灵感。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索氛围。
然而，在这群谨慎探索的新人中，阮红玉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凑近药材反复观察，甚至没有拿起任何一株药材细嗅。她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从左至右，草草扫过那三排长桌上陈列的近百种药材。
那些在旁人眼中或许陌生、或许难以区分的草木金石，在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如同翻开了一本早已熟稔于心的图谱。
七星草，叶七分叉，夜凝露珠，性微寒，主清心……
玉髓枝，通体莹白如玉髓，触手温润，调和药性之佳品……
蛇信兰，花如蛇信，红中带紫，剧毒，慎用……
地龙藤，根如盘龙，色褐，土属性，强筋骨……
寒烟草，叶覆白霜，生于极阴之地，炼制冰心丹主材……
赤阳果……
墨玉莲……
每一种药材的名称、性状、药性、产地、甚至常见的炮制方法、相生相克的配伍禁忌……如同早已镌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在阮红玉的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浮现。前世浸淫丹道巅峰的浩瀚学识，此刻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苏醒，喷薄而出！
她甚至不需要思考，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应。
她拿起笔，蘸墨，落于纸上。那书写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笔尖在纸面上划过，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疾风骤雨。一行行娟秀中带着一丝凌厉锋芒的字迹飞速显现，每一个药材名称都准确无误，甚至有些药材旁还被她下意识地标注了简略的药性符号（如 ↑寒 ↓热 △毒），那是前世丹师间通用的速记法。
她的动作流畅、迅捷、精准，没有丝毫迟滞，仿佛不是在辨认考核，而是在默写一本早已烂熟于胸的药典。
同时，她的脚步也未停歇。她一边书写，一边步履从容地沿着长桌移动。目光所及之处，手指便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精准地从众多药材中捻起几味，动作轻巧而笃定，没有丝毫犹豫。她挑选的药材看似随意组合，却隐隐遵循着某种玄奥的丹道至理。
凝火丹？不，太简单。
回春散？太基础。
她的目标是其中一味炼制难度在一阶丹药中堪称上乘、对药材配伍要求极高的——聚气散！所需的十三味主辅药材，其中两味还极易与相似药材混淆。
一刻钟！
仅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当其他少年少女还在辨认第一排药材，或刚写下寥寥几个名字，或还在为挑选哪一味丹药材料而纠结时，阮红玉已经放下了笔。
她的答卷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近百个药材名称，字迹清晰，排列有序，无一遗漏。
而她手边，也已经整齐地摆放好了炼制“聚气散”所需的全部十三味药材，不多不少，品质上佳，并且避开了所有可能混淆的相似药草。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她这近乎“妖孽”的速度和那气定神闲的姿态，已然在无形中，成为了整个考场中最具压迫感的存在。
三位考核官的目光，早已不由自主地、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中间那位沉稳考官眼中精光爆闪，左侧和蔼考官脸上的温暖笑容凝固成了惊愕，右侧年轻考官更是张大了嘴巴，手中的记录笔都差点掉落。
满室寂静，只剩下其他考生偶尔翻动药材的窸窣声，以及阮红玉面前那份墨迹未干、却仿佛重若千钧的答卷，无声地诉说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