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九霄：双姝令》第三卷：裂帛 · 情仇显
第30章：遗境 · 幽荧故地
帝都的烽火与喧嚣，在众人踏入城郊荒原的那一刻，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残余气味，混合着秋夜草木的枯涩，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身后，笼罩皇城的黑雾如同不断蠕活的巨兽，嘶吼声、兵刃交击声、建筑坍塌的闷响，依旧隐约可闻，提醒着他们刚刚逃离的是何等炼狱。
离悦月紧握着胸前微微发烫的玉佩，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指引性温热。玉佩上原本残缺的幽荧族徽记，在吸收了战场上逸散的某种气息，或是感应到故地的召唤后，竟流转着微不可查的淡银色光晕，像一颗微弱却执着的心脏在黑暗中搏动。
“方向没错，”白槿双声音低沉，带着力竭后的沙哑，她由韵心半搀扶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灵脉的紊乱点在前方汇聚，与这玉佩的共鸣同源。” 她为了支撑离府那个临时防护大阵，几乎耗尽了灵力，此刻脸色苍白如纸，韵心沉稳的眉宇间也染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担忧。
明泽余走在最前，他的蟒袍已沾染了不少污迹与暗红，神色却依旧冷峻如冰封的湖面，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扫向离悦月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楼解护卫在其侧后，手握刀柄，眼神如鹰隼般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身上亦添了几道新伤，行动间却不见丝毫滞涩。
离文瑄扶着明茹月，她的情况不算太好，虽未受重伤，但先前为了催动某种秘法干扰邪祟，精神力损耗巨大，脚步有些虚浮。离文瑄的温润此刻被凝重取代，他一边支撑着明茹月，一边留意着后方动静，他的那名神秘护卫如同真正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断后，气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队伍中弥漫着一种沉默的悲壮。明远为了护住明茹月，被一名异化侍卫的长枪贯穿了肩胛，伤势沉重，此刻由两名仅存的忠心侍卫轮流背负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槿儿小脸上满是烟尘，紧紧跟在离悦月身边，大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惧，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声。
“还有多远？”明泽余的声音打破沉寂，问的是白槿双，目光却落在离悦月手中的玉佩上。
“不远了，”离悦月感应着玉佩传来的牵引力，指向荒原深处一片突兀隆起的丘陵，“就在那片山坳后面。” 她能感觉到，越靠近那里，胸口的悸动就越发明显，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苏醒，呼唤着血脉的回归。
终于，穿过一片枯死的白桦林，一片巨大的废墟呈现在众人眼前。与其说是废墟，不如说是一个被岁月和人为力量彻底摧毁的祭坛遗迹。巨大的青石板碎裂倾颓，散落四处，上面雕刻的古老符文大多已模糊不清，断裂的石柱如同巨人的骸骨，悲凉地指向灰暗的天空。中央是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杂草丛生，但隐约能看出一个圆形祭坛的轮廓。
“就是这里。”离悦月站定在祭坛中央，玉佩的热度几乎有些烫人。她低头看去，只见玉佩上的徽记光芒渐盛，那残缺的部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补全，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鸟形态，幽光荧荧。
“接下来该如何？”离文瑄将明茹月安顿在一块稍平整的断石上坐下，看向离悦月和白槿双。
白槿双勉力站直身体，仔细感知着：“遗迹的入口应在地底，需要特定的钥匙和……血脉的共鸣。”她的目光落在离悦月身上，“悦月，试着将你的血滴在玉佩上，然后以玉佩为引，感应此地残留的守护阵法。”
离悦月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槿儿连忙递上一根银簪，离悦月用簪尖刺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温热的玉佩之上。
“嗡——”
血液接触玉佩的刹那，并非被吸收，而是如同滴入了烧红的烙铁，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随即，整个玉佩爆发出强烈却不刺眼的银色光辉！这光芒如同水银泻地，迅速流淌开来，沿着祭坛地面上那些早已被尘土掩埋的沟壑纹路蔓延。
轰隆隆——
大地开始轻微震动，祭坛中央的地面，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裂纹竟在银光流淌下，组成了一个复杂无比的星辰图案。图案中心，也就是离悦月站立的下方，石板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幽深不知几许的阶梯入口。一股带着陈腐泥土气息，却又蕴含着精纯古老灵力的风从入口涌出，吹得众人衣袂翻飞。
“入口开了！”槿儿惊呼，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然而，明泽余的眼神却骤然一凝：“小心，有机关。”他一步上前，将离悦月稍稍挡在身后，目光锁定在入口内侧壁上隐约可见的奇异刻纹。那些刻纹在银光照耀下，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旋转，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是星轨锁，”白槿双辨认出来，语气凝重，“上古幽荧族守护重要之地的机关，与周天星辰运行对应，一步踏错，便会引动毁灭性的攻击。强行破除几乎不可能，除非……”她看向明泽余，“皇室秘术中，可有记载‘星移斗转’之术？”
明泽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幽荧族与皇室渊源极深，甚至可能牵涉到帝国立国之本，皇室秘典中确实记载了一些与之相关的古老秘术，这“星移斗转”正是其中之一，用以推演和模拟星辰轨迹，寻常皇室成员根本无从得知。
“我试试。”明泽余上前，屏息凝神。他双手结印，指尖流淌出淡金色的灵力，并非攻击性，而是带着一种浩大、精准的推演意味。金色的灵光在他面前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周天星辰模型，与地面上以及入口内的星轨锁刻纹相互呼应。
他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施展此术对他消耗极大。楼解紧张地守护在一旁，生怕有任何打扰。时间一点点过去，入口内壁上的星轨刻纹旋转越来越快，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仿佛随时可能彻底激活。
突然，明泽余眼中精光一闪，双手印诀一变，低喝：“开！”
金色星辰模型中，几颗主要的“星辰”光芒大放，对应着入口内壁上的关键节点。旋转的刻纹骤然停顿，然后以一种全新的、和谐的轨迹重新排列、定格。那股危险的气息瞬间消散，阶梯入口彻底稳定下来，内部传来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向下的路径。
“走！”明泽余收回灵力，气息微喘，当先迈入阶梯。离悦月看了他一眼，心中那份因身世揭秘而产生的复杂情绪中，又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与触动。
阶梯漫长而曲折，两侧石壁光滑如镜，镶嵌着能自行发光的月光石，提供着微弱但持久的光亮。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带着一股尘封万古的苍凉。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这似乎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又被人工开凿修葺过，穹顶高悬，垂下无数钟乳石，滴滴答答的水声在空旷中回响。一条仅容两人并肩通过的石桥，连接着入口与洞穴中央的一座孤岛般的平台，石桥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隐有冰冷的水汽升腾。
“小心脚下。”离文瑄提醒着，他的护卫已经先行踏上石桥探查。
就在众人小心翼翼踏上石桥，行至中途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袭来！那不是箭矢，而是一根根泛着幽蓝光泽的毒针，细如牛毛，数量却多得惊人，覆盖了整个石桥区域！
“保护小姐！”楼解大喝，刀光舞成一团银幕，将射向明泽余和离悦月的毒针尽数挡下，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韵心也将白槿双护在身后，短刃出鞘，精准地格挡。
离文瑄的护卫身法如鬼魅，在间不容发之际挥动袖袍，卷飞了大片毒针。然而，毒针太过密集，且来自难以预判的角度。一枚毒针悄无声息地绕过了离文瑄的防御，直射向因精神不济而反应稍慢半拍的明茹月后心！
“小心！”离文瑄瞳孔一缩，想也不想，猛地将明茹月往自己怀中一拉，同时侧身。
“噗！”
毒针没能射中明茹月，却深深扎入了离文瑄抬起格挡的左臂！他闷哼一声，伤口处瞬间传来麻痹之感，并且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散发出腥臭之气。
“文瑄！”明茹月失声惊呼，扶住他踉跄的身体，看着他迅速泛黑的伤口，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恐慌，那里面掺杂了难以置信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揪心。
“公子！”影子护卫语气骤寒，攻势更加凌厉，瞬间清空了附近一片区域的毒针。
“我没事，”离文瑄脸色发白，额角沁出冷汗，却强自镇定，“先过桥！” 他迅速点穴封住手臂血脉，阻止毒素蔓延，但谁都看得出，这毒极其猛烈。
白槿双被韵心护着靠近，看了一眼伤口，沉声道：“是‘蚀骨幽兰’的毒，见血封喉。幸好你反应快，未伤及心脉。我这里有守界者的解毒丹，可暂时压制，但需尽快找到彻底清除之法。”她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清香扑鼻的丹药递给明茹月。
明茹月连忙接过，喂离文瑄服下，看着他因痛苦而微蹙的眉头，以及那温润眼眸中依旧不变的、甚至带着些许安慰她的意味的光芒，她一直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阵阵。前世孤身赴死，今生步步为营，何曾有人为她如此不顾性命？
众人不敢停留，加快速度冲过石桥，来到了中央平台。平台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紧闭的石门。石门古朴无华，上面却雕刻着一幅完整的幽荧玄鸟图腾，与离悦月玉佩上的徽记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无数倍，散发着威严而神秘的气息。
而离悦月手中的玉佩，此刻光芒已经炽烈到如同一个小型月亮，与石门上的图腾遥相呼应。
“看来，需要你了。”明泽余看向离悦月。
离悦月点了点头，走上前，将散发着强烈银光的玉佩，轻轻按在了石门中央，那玄鸟图腾的心脏位置。
“咔嚓……”
机括转动的声音沉闷响起，巨大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带起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尘埃。门后的景象，逐渐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个更加宏伟的地下宫殿。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夜明珠，模拟出周天星斗，熠熠生辉，将整个宫殿照耀得如同白昼。宫殿四壁雕刻着古老的壁画，记录着幽荧族的兴衰史诗。而在宫殿的最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宝座或祭台，而是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透明水晶棺椁！
棺椁被柔和的、仿佛来自星月的光芒包裹着，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如同时间洪流中一座孤寂的岛屿。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他们一步步走近，目光穿透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棺盖，看清了棺中之人的样貌。
那是一名女子，身着古老的、绣满星辰与玄鸟纹路的白色祭服，容颜绝美，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沉睡。而她的容貌——竟与离悦月有九分相似！若非那眉宇间笼罩着历经沧桑的悲悯与神圣，以及服饰、发式的迥异，几乎会让人以为是离悦月本人躺在其中！
“这……这是……”槿儿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
离悦月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棺中那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悲恸汹涌而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明泽余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他的眼中也充满了震惊与了然，显然，这印证了他所知的某些秘辛。
白槿双缓缓走上前，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水晶棺，那眼神中带着久别重逢的哀伤与一种沉重的释然。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水晶棺盖，如同抚摸一位故人的面庞，低声呢喃，语带哽咽：
“师姐……久等了。”
这一声“师姐”，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宫殿中炸响。
离悦月猛地看向白槿双，又看向棺中女子，脑海中一片混乱。师姐？守界者后裔白槿双，称呼这位疑似幽荧族最后圣女的女子为师姐？那她们共同的师尊是谁？幽荧族与守界者，究竟是何关系？
白槿双似乎知道众人心中的惊涛骇浪，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离悦月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揭开沉重历史的沙哑：“她，就是幽荧族最后一位圣女，离幽。也是我的师姐，上一代的‘守界者’候选。”
她的目光又转向离悦月，带着无尽的怜惜与复杂：“而悦月你……并非简单的异世之魂。你，是她为了应对注定到来的灭世之劫，以无上秘法撕裂自身魂魄，一半送入异世轮回以求变数，另一半……则留于此地，以残魂与肉身温养我族圣器‘月魄’，维持着封印的最后根基。”
她指向那水晶棺：“这具棺椁，并非葬具，而是封印的核心，也是温养你另一半魂灵的容器。你的穿越，并非意外，而是注定。是师姐，也是……你自己，在无数年前，为这方天地留下的一线生机。”
离悦月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误入此界的旁观者，顶多是个带着现代知识的“变数”，却从未想过，自己的根，竟然就深扎在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秘密与最沉重的责任之中。她与棺中女子，本就是一体？那她现代二十多年的记忆又算什么？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明泽余扶稳了她，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他看着棺中女子，又看着离悦月，心中翻江倒海。他终于明白，为何母妃临终前那般郑重嘱托，为何皇室对幽荧族如此忌惮又隐秘记载。离悦月，她不仅仅是幽荧遗孤，她本身就是这盘天地棋局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甚至……是执棋者之一的前身。
离文瑄靠坐在一旁，忍着毒素带来的剧痛，听着这惊世秘闻，眼中也充满了震撼。明茹月更是心神激荡，她以为自己重生归来知晓未来便是最大的依仗，却不想，这世界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恢弘、更加残酷，也……更加宿命。
白槿双的目光再次回到水晶棺上，她看着棺侧那些古老的刻文，轻声念出，那声音仿佛带着亘古的回响，在星辰宫殿中回荡：
“以血脉承天道，镇九幽于忘川。”
刻文旁，还有一幅模糊的壁画，描绘着玄鸟悲鸣，星辰陨落，一位女子手持一轮弯月状的神器，毅然冲向大地裂开的深渊，将那汹涌而出的黑暗强行镇压。
一切的线索，似乎都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幽荧族的灭亡，圣女的牺牲，离悦月的穿越，邪祟的入侵，乃至明茹月的重生……都指向了那被镇压在“忘川”之下的“九幽”威胁。
而此刻，棺中圣女离幽的残魂，似乎因为血脉的靠近与同源的呼唤，那紧闭的双眸，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离悦月胸前的玉佩，光芒彻底与水晶棺，与整个宫殿的星辰光芒融为一体。
幽荧的遗境，终于向它的继承者，敞开了尘封万古的秘密。而真正的使命与挑战，才刚刚开始。